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b大的花开了又谢,又一年结束,苏简过年没有回来。日子一天天的过着,冬去春又来,夏安怡大三下的号角正式吹响,裹挟着令人窒息的保研压力,劈头盖脸地砸向夏安怡。课表排得像密不透风的蛛网,核心专业课的难度陡然拔高,教授们语重心长地强调着gpa对于保研的“决定性作用”,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神经末梢。更让她头大的是,准备保研作品集这件大事,是个巨大的工程。
图书馆旧馆b区那个靠窗的角落,成了夏安怡的第二个宿舍。桌上堆满了专业书籍、打印的论文、画满分镜草图的速写本,还有一台时刻处于过热边缘的笔记本电脑。她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扎成一个蓬松的丸子头,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小巧的耳朵,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颊边。此刻,她正咬着笔杆,眉头拧成一个结,对着屏幕上某部晦涩理论纪录片的拉片笔记,眼神呆滞,仿佛灵魂已经出窍,去和那些艰深的概念搏斗了。
手机屏幕在书堆缝隙里微弱地震动了一下。
【sj】:[文件传输:哥大建筑学院叙事性空间优秀作品案例解析.pdf]
附言:案例3的空间转换手法,或许能给你的城市变迁纪录片提供新视角。
夏安怡混沌的脑子像是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瞬间清醒。她点开文件,苏简整理得极其清晰,重点标注了那些将建筑空间变化与人物命运、时代情绪巧妙融合的段落,旁边还有他简洁精准的批注:“此处光影切割暗示阶层区隔”、“旋转楼梯的俯拍象征上升通道的狭窄与眩晕感”。
“嘶……”她倒吸一口凉气,眼睛亮了起来,“这个视角绝了!”刚才还像一团乱麻的思路,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开,透进一丝光亮。她立刻抓起笔,在旁边的速写本上刷刷画起来,灵感如同开闸的洪水。
刚画了几笔,手机又震。
【sj】:[外卖订单截图:冰美式x1,提拉米苏x1]
配送至:b大图书馆旧馆一楼前台,夏女士。
附言:能量补给。别熬太晚。
夏安怡盯着那张截图,再看看自己手边那杯早已凉透、寡淡无味的白开水,一股暖流瞬间从心底涌到鼻尖。她吸了吸鼻子,飞快打字:
【夏小安】:苏老师万岁!!!(小猫疯狂磕头.jpg)您简直就是我保研路上的指路明灯+衣食父母!小的这就去取!保证不辜负组织的投喂!
抱着冰凉的咖啡和甜腻的提拉米苏回到座位,夏安怡觉得满桌的文献都可爱了几分。她小口啜着咖啡,浓郁的苦涩在舌尖化开,精神也为之一振。提拉米苏的甜恰到好处地中和了咖啡的苦,也暂时麻痹了紧绷的神经。她点开微信,对着那份甜点拍了一张,特意把后面堆成小山的书也框进去,发过去。
【夏小安】:报告苏老师!能量补充完毕!战斗力满格!准备继续与拉康和弗洛伊德搏斗!(斗志昂扬.jpg)
屏幕那头,纽约应该是深夜。苏简没有回复文字,只发回一张图片:哥大图书馆灯火通明的穹顶下,他的书桌一角,同样堆着厚厚的建筑年鉴和图纸,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旁边放着一副刚刚摘下的金丝眼镜。没有配文,却胜过千言万语——看,我也在战斗。
一种奇异的、并肩作战的踏实感油然而生。夏安怡笑了笑,放下手机,重新扎进理论的海洋。他不是时时刻刻都在,但他总能在她需要的时候,精准地递上一块浮木,或者点亮一盏小灯。
——
然而,浮木会漂走,小灯也会被巨浪淹没。
那场关于“媒介融合时代纪录片真实性边界”的课堂辩论,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夏安怡自认为准备充分,引经据典,却被一位以言辞犀利著称的教授当场驳得体无完肤,甚至质疑她核心论点的逻辑基础。众目睽睽之下,那些犀利的点评像冰冷的针,扎得她体无完肤,强撑的镇定面具片片龟裂。
下课铃像是救赎。夏安怡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脚步踉跄地奔向教学楼顶层那个几乎无人使用的露天小平台。深秋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刮在脸上生疼。她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慢慢滑坐到地上,紧紧抱住膝盖,把脸深深埋了进去。
连日熬夜的疲惫、高强度的脑力消耗、当众受挫的难堪、以及对未来的巨大不确定感……所有积压的情绪如同找到了决堤的出口,汹涌而出。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抖动,喉咙里压抑着破碎的呜咽,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了牛仔裤的布料。什么保研,什么作品集,什么未来,在这一刻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只剩下巨大的委屈和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觉得自己像一艘在暴风雨中迷失方向的小船,而她的灯塔,远在十二个小时时差之外。
不知过了多久,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是视频请求。屏幕上跳动着那个熟悉的深灰色建筑线条头像。
夏安怡像抓住救命稻草,手忙脚乱地抹着眼泪,胡乱整理着哭得凌乱的黑发和皱巴巴的衣领,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颤抖着手指按下接通。
屏幕亮起,苏简的脸出现在画面里。背景是他狭小的学生公寓,台灯的光线温暖。他显然刚结束工作,甚至没来得及摘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瑞凤眼里带着一丝未褪尽的专注,但在看清屏幕里她红肿的双眼、未干的泪痕和狼狈不堪的样子时,那专注瞬间被浓重的担忧取代。
“怎么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穿透了纽约的夜色和北京的寒风。
这三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又打开了夏安怡的泪闸。刚才勉强压下去的委屈和脆弱再次汹涌翻腾,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发出更破碎的呜咽,刚刚擦干的眼泪又成串地滚落下来。
苏简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沉静而专注,带着一种无声的包容,仿佛能容纳她所有的狼狈和崩溃。他耐心地等待着她汹涌的情绪稍稍平复。
过了好一会儿,夏安怡才断断续续、带着浓重鼻音地开口,把课堂上的遭遇、连日来的压力、对未来的迷茫一股脑儿倒了出来,语无伦次,说到激动处又忍不住掉眼泪。
“……我就是觉得……好难啊苏简……我真的不行了……那么多书要看……片子要拍……还要被当众否定……我是不是……根本不适合走这条路?”她抽噎着,声音里充满了自我怀疑的迷茫。
屏幕那头,苏简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激烈的表情,只是在她说到“根本不适合”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等她终于发泄完,只剩下小声的抽泣时,他才开口,声音平稳得像磐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
“夏安怡。”他清晰地叫她的名字,“看着我。”
夏安怡泪眼朦胧地擡起脸,看向屏幕。
苏简擡手,摘下了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没有了镜片的阻隔,那双深邃的瑞凤眼清晰地暴露在灯光下,褪去了工作时的锐利,只剩下沉静的、如同深海般的包容和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一次课堂辩论的失利,否定不了你的能力,更否定不了你的热爱。”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她混乱的心上,“王教授给你的a-提案,田野调查时捕捉到的那些真实瞬间,还有你半夜跟我讨论分镜时眼睛里的光,这些才是真的。”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锁定她:“你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图书馆旧馆b区,讨论你那个短片空间结构的时候吗?”
夏安怡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点头。怎么会不记得?那是他第一次主动帮她,也是她第一次窥见他冷静外表下那惊人的洞察力。
“你当时为了一个转场镜头的逻辑,跟我争得面红耳赤,像只炸毛的小猫。”苏简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那份执着和不肯妥协的劲儿,才是支撑你走到现在的内核。别让一次挫折,把它磨没了。”
他的话像温热的泉水,一点点浸润她冰凉而混乱的心田。那些被委屈和压力掩盖的、属于她自己的闪光点,被他清晰地、不容置疑地重新摆在了她面前。是啊,她夏安怡什么时候这么容易认输了?那个为了一个镜头能跟苏简据理力争的人呢?
“至于压力,”苏简的声音放缓了些,“拆解它。核心课,抓重点,死磕教授划的范围。作品集,定好主题和框架,分阶段完成,别想着一口吃成胖子。田野调查,”他特意强调,“周末去,找个伴,安全第一。”
他条理清晰的分析和安排,像一只无形的手,将她混乱如麻的思绪一点点捋顺。那些庞大得令人绝望的任务,被他三言两语拆解成了可以一步步攻克的小目标。
“还有,”他看着屏幕里她渐渐止住哭泣、眼神重新聚焦的脸,补充道,语气带着点不容商量的意味,“这周末,去我家吃饭。”
夏安怡刚平复一点的情绪又被这句话弄得有点懵:“啊?去……去你家?”她现在这副鬼样子,哪有心思见长辈?
“嗯。”苏简应得理所当然,“我妈念叨好几次了。她新学了道糖醋排骨,说一定要让你尝尝。”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去吃点好的,换换脑子。苏家,随时是你的港湾。”
“港湾”两个字,被他用平淡的语气说出来,却像带着千钧之力,稳稳地托住了夏安怡那颗还在飘摇的心。她想起苏母温暖的笑容,想起苏家餐桌上氤氲的热气和轻松的谈笑,紧绷的神经仿佛真的找到了一处可以暂时停泊、汲取温暖的所在。鼻尖又有点发酸,但这次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一种被妥帖安放的心安。
“嗯……”她用力点点头,声音还带着点哭过的沙哑,但眼神已经重新亮了起来,像被雨水洗过的星星,“知道了。替我……谢谢阿姨。”
“谢她做什么。”苏简的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仿佛刚才那个提供坚实港湾的人不是他,“多吃点就行。”
紧绷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夏安怡看着屏幕里他摘掉眼镜后略显疲惫却依旧沉静的眉眼,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不好意思。她胡乱地用手背抹了抹脸,试图擦掉狼狈的痕迹:“我……我是不是哭得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