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哥大butler图书馆巨大的拱形玻璃窗外，晨曦正一寸寸点亮曼哈顿高低错落的天际线。清晨七点，馆内已有了稀疏的人影和翻动书页的沙沙声。苏简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几本厚重的建筑理论书籍和画满结构草图的图纸。他刚刚结束一段高强度的文献梳理，摘下鼻梁上那副工作时才戴的金丝眼镜，指腹按压着酸胀的眉心。
手机屏幕在堆满书籍的桌角亮起幽光。点开置顶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的时间赫然显示着“12小时前”。
【夏小安】：报告苏老师！今日份剧本分镜惨遭教授无情鞭挞（附图：一张满是红笔圈画的a4纸，惨不忍睹）…以及，想你了（小猫打滚.jpg）
图片上那些鲜红的批注痕迹，刺得苏简眉头微蹙。他能想象出夏安怡当时鼓着脸颊、又气又恼又不得不认命的小表情。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纽约清晨清冽的光线落在他干净的指尖，却落不进北京此刻沉沉的夜色里。十二小时的时差，像一道冰冷宽阔的太平洋，硬生生将两人的晨昏昼夜劈开。
他指尖轻点，拨通了视频请求。
等待接通的提示音在空旷安静的图书馆一角显得格外清晰。响了很久，久到他以为对面的人已经抱着手机睡死过去时，屏幕猛地亮起，映出一张睡眼惺忪、乌黑的长发乱得像被炸过的小猫脸。
“唔……”夏安怡的声音黏糊糊的，带着浓重的睡意，她似乎努力想把沉重的眼皮掀开一条缝，光线刺激下又迅速眯成一条线，只从缝隙里透出一点迷茫的光，“苏……苏简？”她含糊地嘟囔，显然还没完全开机。
背景是宿舍里熟悉的遮光窗帘，一片昏暗，只有手机屏幕的光照亮她巴掌大的脸。她整个人像只没睡醒的树袋熊，软绵绵地陷在枕头里。
“吵醒你了？”苏简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扫过她眼下的淡淡青影。他知道她最近为了一个短片作业熬得昏天暗地。
“没……没有！”夏安怡像是被这句话瞬间激活了某种程序，猛地一甩头，试图把睡虫甩出去，结果把自己甩得更晕了。她用手背胡乱揉着眼睛，一边努力聚焦看清屏幕里的人，一边口齿不清地解释，“我刚……刚躺下！真的！就眯了一小会儿！你下课了？”
她强打精神的样子，配上那头乱糟糟的乌黑长发，显得格外笨拙又可爱。苏简看着她努力睁大的、还泛着水汽的桃花眼，眼底深处那点因为高强度工作带来的冷硬线条，无声无息地柔和了些许。
“嗯，早课刚结束。”他言简意赅，目光掠过她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北京时间凌晨三点。“分镜怎么回事？”
提到这个，夏安怡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精神了，睡意全无，取而代之的是滔滔不绝的控诉和生动的肢体语言。
“啊！别提了！那个灭绝师太！”她愤愤地坐起身，抓过一个抱枕抱在怀里蹂躏，仿佛那就是王教授本人，“她非说我那个长镜头调度太温吞！没张力！说我的主角在咖啡馆独白那段，情绪递进像蜗牛爬！蜗牛爬怎么了？蜗牛招谁惹谁了？我那是克制！是留白！是艺术！懂不懂啊她！”她越说越激动，手舞足蹈，睡衣宽大的领口滑下来一点，露出精巧的锁骨也浑然不觉。
屏幕那头，苏简安静地听着她活力四射（虽然是在愤怒控诉）的抱怨。她生动的表情，夸张的肢体动作，还有那些带着她独特语气的形容词（“灭绝师太”、“蜗牛爬”），透过小小的屏幕，跨越十二小时的时差和浩瀚的太平洋，清晰地传递过来，像一束活泼的光，驱散了他身处异国清晨图书馆的孤寂感。
等她发泄得差不多了，小嘴微微撅着，一副“你快来评评理”的样子瞪着他时，苏简才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理性：“把那段分镜脚本，还有王教授的批注，拍清晰点发我。”
“哦……”夏安怡的控诉戛然而止，像被按了暂停键。她眨巴眨巴眼，意识到她的“苏老师”要上线了，立刻乖乖拿起手机，对着桌上一片狼藉的稿纸咔嚓咔嚓拍起来。
等待图片传输的间隙，苏简拿起手边的保温杯喝了口水。夏安怡则趴在枕头上，下巴搁在抱枕上，乌黑的发丝垂落颊边，刚才还张牙舞爪的小猫瞬间变得温顺又有点蔫蔫的。她看着屏幕里穿着干净白衬衫、在异国清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隽挺拔的男朋友，小声嘀咕：“苏简，我好想你啊……你那边天都亮了吧？”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心和眼下明显的青影上，“你该睡觉了。”
“不要！”夏安怡立刻抗议，像怕他下一秒就挂断似的，把手机拿得更近，屏幕里只剩下她放大的、带着点撒娇意味的脸，“我都等了一晚上才等到你下课！现在睡了多亏！而且……”她眼珠一转，狡黠的光芒闪过，“苏老师不是要远程指导吗？学生怎么能先睡？”
苏简看着她强撑精神、眼底却藏不住疲惫的样子，没再坚持。这时，图片传了过来。他点开，放大，金丝眼镜不知何时又架回了鼻梁，镜片后的目光瞬间变得专注而锐利，如同在审视一份精密的设计图纸。
夏安怡屏息凝神，像等待宣判。她看着屏幕里他微抿的薄唇，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轻敲——这是他陷入深度思考时的小动作。
“情绪递进的问题，王教授说得对。”他开口，第一句话就让夏安怡肩膀垮了下去。
“喂！苏简！你到底哪边的？”她不满地抗议。
“你这边。”他回答得毫不犹豫，甚至没擡眼，指尖点了点屏幕上被红笔圈住的一处，“但这里，用台词硬推情绪，太刻意。试试用环境音效和空镜转场。”他语速不快，每个字却清晰有力，“咖啡馆的玻璃窗，外面下雨了。雨滴滑落的轨迹，模糊了窗外的霓虹，也模糊了主角的侧脸。这时，再切她的独白，声音放轻，带点气音，配合雨声的渐强。”
夏安怡愣住了，刚才的不服气瞬间烟消云散。她脑子里随着他的描述，立刻浮现出那个画面：冰冷的雨滴，模糊的光影，压抑的雨声里，主角低哑破碎的独白……一种难以言喻的、内敛却汹涌的张力呼之欲出。这比她自己设计的直白台词冲击力强太多了！
“哇……”她忍不住低呼出声，眼睛亮得惊人，“苏老师！你真是我的神！”她兴奋地抓过旁边的笔记本和笔，“等等等等！让我记下来！雨滴轨迹……模糊霓虹……气音独白……雨声渐强……”她埋头刷刷写着，完全忘记了刚才的困倦。
苏简看着她瞬间被点燃的创作热情，镜片后的眸光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和纵容。他靠在椅背上，没有打扰她记录，目光落在她因低头写字而露出的、一截纤细白皙的后颈上。
等她终于记完，心满意足地擡起头，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红晕时，苏简才再次开口，语气恢复了平淡：“现在，去睡觉。”
“遵命！苏老师！”夏安怡这次答应得异常爽快，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困意也重新席卷而来。她抱着手机重新躺回被窝，只露出半张脸和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那……苏老师你也早点休息？不对，你那边是早上……”她有点混乱地甩甩头，时差真是让人头大。
“嗯。”苏简看着她把自己裹成蚕宝宝的样子，“闭眼。”
“哦。”夏安怡乖乖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覆盖下来，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很快变得轻浅而均匀。
苏简没有立刻挂断。屏幕的光线映着他沉静的侧脸。他静静地看着屏幕里她沉睡的容颜，那毫无防备的、带着一丝稚气的睡颜，在凌晨三点北京宿舍的微光里，显得格外柔软。看了很久，直到图书馆窗外曼哈顿的日光变得有些刺眼，他才伸出手指，极其轻缓地，在屏幕上点了红色的挂断键。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他手机上跳出她那边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显然是她半梦半醒间迷糊按到的，只有一串意义不明的乱码，后面跟着一个系统自带的月亮符号。
苏简盯着那个小小的月亮符号看了几秒，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仿佛能触摸到万里之外她温热的呼吸。他放下手机，重新拿起笔，翻开厚重的建筑年鉴，金丝眼镜反射着纽约清晨冷静的光。
——
b市。夏安怡在昏暗的宿舍里猛地惊醒，心脏还在因为刚才一个记不清的梦而咚咚直跳。她下意识地摸到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刺眼的光。凌晨四点五十分。
微信置顶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是她自己发出去的乱码和月亮。往上翻，是她睡着前苏简指导她改分镜的语音条。
一股巨大的失落感瞬间攫住了她。时差像个冷酷的强盗，精准地偷走了他们可以同步分享的每一分钟。他清醒时，她在沉睡；她最需要他的时刻，他却可能在课堂、在图书馆、或者在那个她完全陌生的异国夜晚里安眠。
她烦躁地把脸埋进枕头，乌黑的长发散乱地铺开。手指却像有自己意识般点开了他的头像——一片深灰底色上简约的建筑线条。他的朋友圈和她一样，干净得像刚格式化过，只有一张几天前拍的哥大lowlibrary的夜景，配文只有一个建筑系学生才懂的专业坐标符号，冰冷得不带一丝烟火气。
“闷葫芦！”夏安怡对着那个头像小声吐槽，指尖泄愤似的戳了戳屏幕，仿佛这样就能戳到屏幕那头的人。可下一秒，又忍不住点开相册，翻到海边度假时偷拍的那张——他穿着白t恤和沙滩裤，侧身站在夕阳下的海岸线，没戴眼镜，目光望着远处翻涌的海浪，侧脸线条在暖金色的光线下柔和得不可思议。那是她专属的、不为人知的苏简。
指尖在那张照片上停留了很久，心里的烦躁和空落才被一点点熨平。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坐起身。睡意是彻底没了，正好爬起来肝王教授那个“惨无人道”的纪录片提案。熬过这个期末，大三下就能开始全力冲刺保研了。想到保研，夏安怡心里那点小火苗又窜了起来。她要站得更高一点，离他的世界更近一点。
打开电脑，插上耳机，点开苏简之前发来的关于纪录片叙事结构的语音分析。他低沉平稳、条理清晰的声音在凌晨死寂的宿舍里响起，像一剂强效清醒剂，也像一颗定心丸。夏安怡揉了揉脸，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开始在键盘上敲打。
天色在专注中渐渐泛白。当她终于敲完提案的最后一个字，保存文档，疲惫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时，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是苏简。视频请求。
夏安怡手忙脚乱地捋了捋乱糟糟的黑发，才点下接通。屏幕亮起，映入眼帘的却不是苏简的脸，而是一个俯拍的、有些晃动的视角——看背景，像是在哥大某个露天咖啡座的遮阳伞下。画面中央，是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旁边摆着一个刚拆开的三明治。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带着刚睡醒的微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早。你的‘咖啡伴侣’和‘能量补给’到了。”
夏安怡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熬夜的疲惫瞬间被冲淡不少：“苏同学，你这远程投喂服务很到位嘛！谢啦！”她拿起桌上那杯早已冷透的速溶咖啡，对着屏幕做了个碰杯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