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周六清晨,七点刚过,b大北门就被一群裹得严严实实、叽叽喳喳的年轻人点燃了活力。深冬的寒气刀子似的刮过脸颊,却压不住沸腾的期待。邵年租来的中巴车喷着白气,像一头温顺的巨兽趴在路边。
“安怡!这边!”常安裹着鲜红的羽绒服,像个移动的小太阳,隔着老远就挥舞着同色的毛线手套。常欢站在她旁边,一身薄荷绿,安静地笑着。陆晚辞挽着沈清秋的手臂,米白色长款羽绒服衬得她沉静温婉。
夏安怡拖着个几乎跟她身高持平的单板滑雪板包,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宿舍区方向冲过来,墨绿色的长发从奶白色绒线帽里溜出几缕,在寒风里张扬地飞舞。“来了来了!重死我了!这玩意儿怎么比摄像机还沉!”她气喘吁吁地把那硬邦邦、像块棺材板似的单板往敞开的行李舱里塞,动作笨拙又带着一股“老子最帅”的倔强。
乔昱从车里探出头,毫不客气地嘲笑:“夏导,你这架势,不知道的以为你要去征服艾格峰北壁呢!单板?待会儿别是第一个哭着用脸犁地的吧?”
“乔扒皮!你懂什么!单板才帅!双板那是老头乐!”夏安怡恼羞成怒,作势要用单板锐利的板刃削他。
“行了行了,赶紧上车!冻死了!”邵年缩着脖子催促,他穿着亮橙色的冲锋衣,像只精神抖擞的胖企鹅。
夏安怡最后一个跳上车门,目光习惯性地在车厢里搜寻。后排靠窗的位置,苏简已经坐定。他穿着深灰色的专业滑雪服,拉链拉到下颌,衬得侧脸线条愈发冷峻利落。膝盖上摊开着一本厚重的英文建筑期刊。窗外灰白的天光落在他身上,圈出一方沉静的领域。夏安怡的心跳没出息地快了一拍。她佯装自然地穿过过道,在苏简斜前方的空位坐下,假装整理围巾,眼角余光却忍不住瞟向后方。苏简似乎完全沉浸在他的期刊里。
车子启动,驶离城市。窗外的风景逐渐被冬日辽阔的荒原和远处隐约起伏的山峦轮廓取代。车厢里热闹非凡。邵年正手舞足蹈地吹嘘自己高中时在哈尔滨玩单板的“光辉战绩”,被乔昱无情拆穿是推坡一小时。常安常欢姐妹俩凑在一起刷单板入门视频。沈清秋和陆晚辞低声交谈。
夏安怡靠在椅背上,听着身后的翻页声。一种奇异的安稳感,混着对未知滑雪场的雀跃、一丝面对某人的紧张,以及“老子一定要帅起来”的雄心壮志,悄悄在心底发酵。
——
新开的滑雪场坐落在远郊的山谷里。一下车,凛冽纯净的山风裹挟着冰雪的气息扑面而来。眼前豁然开朗,巨大的雪坡如同铺展的白色绸缎。初级道上,零星有几个同样抱着单板、正在和固定器搏斗的身影。
“哇——!”常安张开双臂大喊。
夏安怡仰头望着那高耸的雪坡顶端,一个身影踩着单板,以流畅潇洒的s形轨迹俯冲而下,带起一道雪浪,姿态自由如风。胸腔里的兴奋瞬间被巨大的敬畏取代,还夹杂着一点腿软。“看起来……好难驾驭啊。”她小声咕哝,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那块沉甸甸的单板。
邵年已经像打了鸡血:“快快快!租护具!头盔护腕护臀护膝一个不能少!单板新手没护臀就是作死!”他率先冲向租赁大厅。
一行人闹哄哄地办好手续,换上色彩鲜艳的滑雪服和全套护具,夏安怡看着那厚得像乌龟壳的护臀垫,内心挣扎了三秒还是默默穿上,踩着笨重的雪靴,抱着单板,嘎吱嘎吱地挪到初级雪道最平缓的魔毯起始区域。
乔昱、邵年、沈清秋显然都有点基础,乔昱自称会“落叶飘”,邵年还在跟推坡死磕,沈清秋能勉强换刃。常安常欢互相搀扶着,尖叫着尝试在平地站立,摔得东倒西歪。陆晚辞在沈清秋的耐心指导下,小心翼翼地练习着平地滑行。
夏安怡深吸一口气,把单板“哐当”一声扔在雪地上,学着视频里的样子,笨拙地想把脚塞进固定器。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扣好前脚固定带,后脚刚试着踩上板子,身体就像个不倒翁似的开始剧烈摇晃。“稳住!重心压低!核心收紧!”她给自己打气,努力回忆视频里的要点。然而,脚下的板子仿佛有自我意识,根本不听使唤。她身体一歪,整个人失去平衡,侧着身子,“砰”地一声重重拍在雪地上,溅起一片雪沫。
“噗——”不远处传来常安毫不留情的笑声,“安怡!你这‘战略性亲密接触雪元素’也太实在了吧?整个侧面都贴上了!”
夏安怡挣扎着想翻身坐起来,可单板还固定在脚上,手脚并用扑腾了几下,活像只被翻过来的乌龟,徒劳无功,脸颊滚烫。墨绿色的头发沾满了雪粒,狼狈又滑稽。她刚想回嘴,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深灰色的身影正从旁边中级道滑下来,姿态沉稳而流畅,正是苏简。他似乎看到了她摔倒的一幕,滑行的轨迹微微偏转,朝着她这边靠近。
心口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夏安怡更急了,扑腾得更厉害,雪板反而把她卡得更死。
就在这时,一道阴影笼罩下来。苏简已经滑到她身边,动作利落地解开自己后脚的固定器,稳稳站定。他蹲下身,没有立刻拉她,而是先伸手帮她解开了后脚的固定带,沉声问:“摔到哪里了?”声音被寒风送过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没……没事!不疼!护臀垫着呢!”夏安怡赶紧摇头,脸颊更烫了,只想快点逃离这窘境。有了自由的后脚,她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可刚撑起半个身子,脚下踩着的单板前刃不知怎么就卡了一下雪,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惊呼着再次向后倒去——这次是后脑勺朝下!
电光石火间,一只戴着黑色滑雪手套的手闪电般伸过来,稳稳地垫在了她的后脑勺与冰冷的雪地之间!另一只手则紧紧抓住了她挥舞的手臂,猛地往回一带。
巨大的力道传来,夏安怡被这股力量硬生生拽了回来,踉跄着撞进一个带着冷冽雪松气息和温热体温的怀抱里。她的额头磕在他坚实的胸口,隔着厚实的滑雪服,能感受到那沉稳有力的心跳。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她惊魂未定地擡头,视线撞进苏简低垂的眼眸里。防护镜后,那双沉静的瑞凤眼此刻离得极近,清晰地映出她狼狈的小脸,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未散去的紧张。阳光穿过他额前微乱的碎发,在他睫毛上跳跃,几粒因她摔倒而溅起的晶莹雪沫悬浮在他们呼吸相闻的咫尺之间,折射着细碎的光芒,如同凝固的碎钻。
世界的声音瞬间远去,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着耳膜。
“站起来,视线看你要去的方向,不是盯着板头,”苏简的声音响起,比平时低沉,气息若有似无拂过她冻得通红的耳廓,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瞬间将她从失重的眩晕里拉回现实,“身体微屈,重心放在前脚。后刃推坡时,想象后背靠着一堵墙,别后仰。”他松开护着她后脑的手,顺势拂掉她头发和肩上的积雪,动作自然。
夏安怡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刚才那瞬间后脑勺被保护的触感、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此刻耳畔低沉的嗓音,交织成一张细密的网。鼻尖萦绕的冷冽气息和他怀抱残留的温度形成鲜明对比。
“哇哦——!”常安夸张的起哄声穿透空气,“苏教练!这vip一对一贴身手把手教学,我们也想报名啊!学费怎么算?”常欢捂嘴轻笑,乔昱和邵年也停下动作,投来促狭的目光。
夏安怡猛地回神,像被烫到一样从苏简身前弹开一步,心脏还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她强作镇定,梗着脖子,对着常安的方向大声反驳:“闭嘴!我这叫……战略性收集雪地数据!懂不懂!为了更好的艺术表现!”她弯腰去扶自己歪倒的单板,掩饰自己红透的脸和微微发颤的手指。
苏简已经直起身,神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无波。他看了一眼夏安怡手忙脚乱扶板子的样子,没理会那边的哄笑,声音平稳地切入正题:“固定器角度调一下,新手鸭子步更稳。前脚15度,后脚-15度。”他蹲下身,示意夏安怡把板子放平,修长的手指利落地帮她调整了固定器的旋钮。
夏安怡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压下狂乱的心跳,依言重新固定好双脚,笨拙地在平地上尝试左右晃动重心,感受板子的反馈。
“很好,”苏简在她侧前方,一边示范着最基础的推坡动作,一边清晰地讲解,“膝盖弯曲,髋部发力,脚踝放松控制板刃角度。后刃压住雪,靠小腿和脚踝的细微调整控制速度。目视前方坡下,身体朝向板头方向。”
他的指令简洁、精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夏安怡努力集中精神,试图控制住脚下这块桀骜不驯的板子。每一次尝试后刃推坡,都像在悬崖边试探,身体僵硬,板子要么纹丝不动,要么突然失控向后溜,吓得她吱哇乱叫。
每当她重心不稳,身体开始不受控地后仰,或者板子打横要失控,苏简总能恰到好处地伸出手。有时是稳稳扶住她的髋部外侧,给予一个支撑点,引导她找到核心发力的感觉;有时是轻轻在她后背上拍一下,提醒她“后背靠墙”的姿势;有时则在她即将侧摔时,迅速伸手在她倾倒方向的外侧手臂处挡一下,化去冲力。
他的动作迅捷而稳定,每一次触碰都隔着厚厚的滑雪服,短暂得如同蜻蜓点水,却像带着微弱的电流,每一次都精准地击中夏安怡紧绷的神经,让她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又骤然加速。
“放松,”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耐心,“感受板子和你身体的连接。恐惧会让你锁死关节,更控不住板。”
他滑到她身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专注讲解时,那惯常清冷的线条似乎被柔和的光线打磨得温润了些许。他指着前方雪坡的弧度,解释着如何利用重心的细微前移和板刃角度的调整来控制下滑速度和方向,偶尔蹦出的“重心投影”、“摩擦力控制”等术语,竟也意外地契合单板的原理。
夏安怡努力听着,心思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身边这个人。看着他示范时流畅自如的推坡和落叶飘,看着他讲解时镜片后专注沉静的眼睛,看着他偶尔伸过来及时而稳定的手……一种陌生的暖流,混杂着加速的心跳、一丝隐秘的甜意和对“帅”的执着追求,在冰冷的空气里悄然流淌。
“哎,老沈你看,”邵年用雪杖捅了捅旁边休息的沈清秋,压低声音,挤眉弄眼,“苏简这耐心,啧啧,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平时给我讲道题超过三遍脸就黑得能滴墨!这教单板摔跤比讲题有意思?”
沈清秋抱着保温杯,看着远处雪坡上那对身影——笨拙努力试图控制后刃的墨绿色身影,和始终在她身侧保持守护姿态的深灰色身影,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大概……夏导这个‘课题’的‘结构稳定性’测试,比较有挑战性?或者,比较值得投入耐心去‘建模分析’?”
陆晚辞也看过去,温婉的眉眼间带着了然的笑意。
果然,双胞胎姐妹俩正凑在一起,常安对着夏安怡的方向,双手拢在嘴边作喇叭状,故意用甜得发腻的语调喊:“苏——教——练——!偏心眼啊!我们摔了八百次也没见你扶一把!是不是只对我们家安怡的‘重心投影点’感兴趣呀?想帮她‘建模’是不是?”喊完,两人笑作一团。
夏安怡脚下一滑,后刃没压住,板子猛地向后溜去,她惊呼一声,身体后仰。苏简眼疾手快,一步上前,稳稳扶住她的腰背,帮她稳住重心。夏安怡简直想用雪把自己埋了,扭头对着常安的方向咬牙切齿地低吼:“常大欢!你的护臀不想要了是吧!”
苏简仿佛没听到那些起哄,只是稳稳地托住她,等她重新找到平衡点站稳,才松开手,声音平静无波,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讲解:“注意前方坡度变化,提前把重心再压低一点,后刃压住,用脚踝控制速度。”
他指向前方,侧脸在雪光映照下轮廓分明。夏安怡看着他沉静的侧影,听着他平稳的指导,刚才被起哄搅乱的羞窘竟奇异地平复下来。她深吸一口气,重新集中精神,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向延伸的雪道,心底那份混杂着紧张、雀跃、对“帅”的执着和莫名信赖的感觉,如同雪坡上反射的阳光,越来越亮。她咬咬牙,再次尝试将重心压向前脚,小心翼翼地用后刃在雪面上划出歪歪扭扭、却终于算是“可控”的轨迹。
——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雪场染成一片温暖的金橘色。筋疲力尽的众人拖着沉重的雪具,像打完一场硬仗的士兵,蹒跚着走向返程的中巴车。夏安怡几乎是被常安和常欢架着走的,两条腿酸软得像面条,屁股和大腿外侧被护臀垫硌得生疼,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但精神却异常亢奋。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被夕阳镀上金边的雪坡,那一道道或深或浅、歪歪扭扭的后刃推坡痕迹,印着她无数次侧摔、坐摔、被扶起的狼狈,也刻着那双稳定手掌带来的每一次心跳失衡和……后脑勺被保护的温暖触感。
“累死了……屁股感觉不是自己的了……但真tm过瘾!”常安嚷嚷着,一上车就瘫倒在座椅上,揉着自己的护臀垫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