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第九章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苏简带着夏安怡拐进学校后门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巷子深处，一块朴素的木质招牌悬在门楣——“知味轩”。推开门，喧嚣被瞬间隔绝。里面空间不大，七八张原木方桌错落有致，竹帘低垂，白墙素净，几盆绿植点缀其间，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悠远的水墨小品。暖黄的灯光从纸灯笼里透出，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炖煮的醇厚香气，温馨而私密。正是晚餐时分，几桌客人低声交谈，氛围舒适。
“小苏来了？还是老位置？”一位系着靛蓝色围裙、笑容温婉的中年阿姨迎上来，熟稔地打招呼。
“嗯，麻烦张姨。”苏简微微颔首，声音比平时似乎柔和了一丝。
张姨会意一笑，引着两人走向最里面靠窗的位置。那是一张小巧的双人方桌，窗外是一个小小的天井庭院，几竿翠竹在渐浓的暮色里随风摇曳，投下婆娑的影。柔和的灯光笼罩着小小的空间，竹叶的沙沙声清晰可闻，更衬得室内一片静谧。
夏安怡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下午在梧桐大道那句“需要更近的样本吗”带来的冲击余波未平，此刻面对面的晚餐，狭小而私密的空间，让她心底那点隐秘的紧张和期待又悄悄冒了头。她故作镇定地坐下，端起桌上的青瓷茶杯，小口啜饮温热的茉莉花茶，试图掩饰那份不自在。清雅的茶香在舌尖蔓延，却压不住耳根微微泛起的薄热。
苏简没有看菜单，直接对张姨说：“醉鸡，油焖春笋，清炒河虾仁，菌菇豆腐汤，两碗米饭。”语气熟稔，显然是这里的常客。
“好嘞！稍等，很快就好！”张姨笑着应下，转身离开。
夏安怡正被下午的悸动和此刻的氛围搅得心神微漾，加上对苏简点菜的信任，竟完全没留意那道“菌菇豆腐汤”。她的注意力全在对面那个沉静的身影上，思考着如何“战略推进”。
菜品陆续上桌。红亮诱人的醉鸡散发着浓郁的酒香，脆嫩的油焖春笋裹着酱色汁液，晶莹剔透的河虾仁饱满弹牙，最后是那碗奶白色、点缀着各种菌菇和嫩豆腐的热汤，鲜香四溢。
美食当前，夏安怡的活力被点燃。她夹起一块醉鸡，满足地咬了一口，鲜甜的汁水和醇厚的酒香在口中交融，幸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唔！太好吃了！学长你尝尝这个！”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自己咬过一口觉得特别好的那块鸡肉，极其自然地夹到了苏简面前的碟子里。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熟稔的亲昵。
做完这个动作，夏安怡自己都愣了一下，脸颊后知后觉地开始发烫。天！她在干什么！她飞快地瞄了苏简一眼。
苏简的动作顿了顿。他看着碟子里那块带着细微齿痕、沾着些许酱汁的鸡肉，又擡眼看向夏安怡。她脸上带着点懊恼的羞红，眼神闪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拿起筷子，极其自然地将那块鸡肉夹起，送入口中，细细咀嚼，然后点了点头：“嗯，火候刚好。”
平静地接受了她这略显唐突的“分享”。夏安怡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痒痒的，又有点说不清的雀跃。她胆子更大了些，放下筷子，双手托着下巴，身体微微前倾，漂亮的桃花眼锁住苏简：“学长，问你个问题呗？”
苏简擡眸：“嗯？”
“你……”她故意拖长了调子，“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好说话’啊？”“好说话”三个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眼神意有所指地瞟过自己刚才夹过去的那块鸡肉。
苏简放下筷子，拿起湿毛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修长的手指，动作优雅。暖黄的灯光落在他清俊的侧脸上。他擦得很仔细，然后才擡起眼，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地看进她带着促狭和期待的眼底。
“分人。”他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夏安怡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随即疯狂加速。正想追问，苏简再次开口，语气平淡无波，内容却如同惊雷：
“比如，”他目光落在自己碟子里那块被夏安怡“分享”过的鸡肉原本所在的位置，又缓缓擡眸，对上她瞬间瞪大的眼睛，“不会随便接受别人的‘好意’。”刻意加重了“好意”两个字。
夏安怡：“！！！”一股热血“轰”地冲上头顶，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反击！必须反击！
“那……那是我感谢你教我拍照！”她梗着脖子，声音拔高，“而且……而且学长你下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能气鼓鼓地瞪着他。
“嗯。”苏简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仿佛印证了什么，然后极其自然地拿起汤勺，给自己和夏安怡各盛了一小碗热气腾腾的菌菇豆腐汤。奶白的汤里，滑嫩的豆腐和各种菌菇沉浮其中，香气扑鼻。他先将一碗放到夏安怡面前，动作自然。
夏安怡正被他的话撩拨得心绪烦乱，加上下午的疲惫和此刻的“斗智斗勇”，脑子有点懵，几乎是机械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吹了吹，就送进了嘴里。鲜美的汤汁滑过喉咙，她才后知后觉地尝到了里面菌菇特有的味道，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但碍于苏简就在对面看着，她硬着头皮把那勺汤咽了下去，没说什么，只是把勺子放下了，没再动那碗汤。
就在这时，包厢门口那扇精致的竹帘被一只骨节分明、带着书卷气的手轻轻掀开。
“咦？苏简？安怡？这么巧？”
沈清秋那张温文尔雅、带着恰到好处“惊喜”的笑脸出现在门口。他身旁，气质沉静如秋水的陆晚辞安静地站着，穿着淡紫色连衣裙，目光在夏安怡爆红的脸颊和苏简平静的侧脸上轻轻扫过，随即落在了夏安怡面前那碗几乎没动过的菌菇豆腐汤上。她秀气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蹙起，带着一丝疑惑和关切。
沈清秋极其自然地拉着陆晚辞走了进来，熟稔地拉开夏安怡旁边的椅子坐下，又把陆晚辞让到自己旁边。小小的四人桌瞬间坐满。
“沈学长，你们……”夏安怡看着这熟悉的配方，无力感刚升起。
陆晚辞温婉的声音带着一丝清晰的惊讶响起，打断了夏安怡的话，也吸引了全桌人的注意：
“安怡？”陆晚辞的目光落在夏安怡面前那碗菌菇汤上，又看向夏安怡，眼神里是真切的疑惑，“你不是……一直不吃菌类的吗？怎么点了这个汤？”她声音轻柔，但在这安静的小空间里格外清晰。
这句话如同按下了暂停键。
夏安怡：“！！！”她猛地看向自己面前那碗汤，这才彻底反应过来！对！她从小就不爱吃菌类！总觉得有股奇怪的味道！刚才被苏简搅得心神不宁，加上汤的香气掩盖，竟然完全忘了这茬！还鬼使神差地喝了一口！她下意识地用手捂了一下嘴，脸上瞬间闪过懊恼和一丝被戳破的尴尬，脸颊更红了。
苏简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擡眸看向夏安怡。镜片后的眸光沉静，却清晰地捕捉到了她捂嘴的小动作和脸上那抹懊恼的红晕。他刚才给她盛汤时，她没有任何表示……他放下茶杯，目光转向陆晚辞，带着求证。
沈清秋也立刻捕捉到了这关键信息，脸上的“惊喜”笑容瞬间转为促狭的“看好戏”，他挑眉看向苏简，拖长了调子：“哦——？原来安怡学妹不吃菌类啊？苏大学神，你这地主之谊……做得不够到位啊？”他故意把“不够到位”咬得很重，眼神在苏简和那碗汤之间来回扫视，带着明显的调侃和“抓住你把柄”的得意。
苏简没有理会沈清秋的调侃。他沉默了一瞬，目光重新落回夏安怡脸上，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不吃菌类？”是询问，也是确认。
夏安怡被他看得有点心虚，放下捂嘴的手，强装镇定地点点头，声音有点干：“嗯……从小就不太喜欢那个味道……”她努力想把这件事轻描淡写地带过去，“没事没事，我吃别的就好！这醉鸡和虾仁都超级好吃！”她赶紧夹了一筷子虾仁塞进嘴里，掩饰尴尬。
苏简没再说话。他直接擡手，示意不远处的张姨过来。
“怎么了？”张姨快步走过来。
苏简指了指桌上那碗几乎没动过的菌菇豆腐汤，语气简洁：“张姨，麻烦把这个汤撤掉。”然后，他目光扫过菜单，迅速而清晰地补充道，“换成冬瓜薏米排骨汤。另外，后续所有菜里，不要放任何菌类配料。”
他的指令清晰直接，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没有道歉，也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是用行动迅速修正了这个因他“疏忽”或者说因夏安怡的“心不在焉”没及时提醒而产生的微小错误。
夏安怡看着张姨麻利地端走那碗菌菇汤，听着苏简平静却不容置疑的吩咐，尤其是那句“后续所有菜里，不要放任何菌类配料”，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那点懊恼和尴尬瞬间被一种奇异的暖流取代。他……注意到了，而且立刻处理了。虽然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这无声的行动，比任何解释都更有力量。
沈清秋看着苏简这干净利落的处理方式，再看看夏安怡那瞬间从懊恼转为怔忡、脸颊微红的样子，眼底的促狭笑意更深了。他故意拖长了声音：“啧啧啧，苏学神反应够快的啊！这补救措施……满分！”他转向夏安怡，挤眉弄眼，“安怡学妹，你看苏学长多‘细心’？连后续配料都考虑到了！这服务意识，绝了！”
夏安怡被沈清秋调侃得脸更红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吃你的饭吧！沈主席！就你话多！”
陆晚辞看着眼前这一幕，又看了看苏简平静无波的侧脸和夏安怡泛红的耳根，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笑，安静地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这个小插曲过后，晚餐继续。沈清秋的加入，让原本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活跃了不少。他妙语连珠，主导着餐桌话题。
“安怡学妹，”沈清秋夹了一筷子新上的清炒时蔬，笑容促狭，“下午跟着苏大学神‘学习’得怎么样？梧桐大道的光影课，收获颇丰吧？有没有拍到什么‘惊世骇俗’的作品？”他故意把“学习”和“惊世骇俗”咬得意味深长。
夏安怡立刻进入战斗状态：“那当然！学长教得超好！特别是构图和光影平衡，简直是醍醐灌顶！”她趁机夸苏简，顺便反击，“比某些只会动嘴皮子指挥人干活的学生会主席强多了！”
沈清秋不以为意，反而笑着看向苏简：“哦？能让安怡学妹这么推崇，看来苏教授今天倾囊相授了？不过，”他话锋一转，带着点看好戏的意味，“我听说你们建筑系王教授，上次点评你那个城市地标设计时，说它‘充满了冰冷的几何美感，精确得像手术刀，就是少了点人味儿’？有没有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