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第二章
夏安怡彻底化身成了b大校园里的一阵旋风。自从接下新生舞蹈节目的烫手山芋，503宿舍清晨那声标志性的哀嚎仿佛成了她一天中唯一静止的时刻。室友们想见她一面，比偶遇校长还难，唯有在专业课教室的后门，才能捕捉到她踩着上课铃、顶着一头匆忙扎起的墨绿长发，抱着教材和笔记本电脑风风火火冲进来的身影，坐下时往往还带着排练厅里未散的汗意和喘息。
“安怡，你这黑眼圈快掉到下巴了！”常欢趁着课间，把一杯滚烫的豆浆塞进夏安怡手里，语气是毫不掩饰的心疼。
夏安怡咕咚灌了一大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才感觉活过来一点。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眶，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别提了，归筱她们古典舞组倒是省心，动作韵味都出来了。可爵士组那几个祖宗，凑在一起比登天还难！”她掰着手指数，“计算机系的张磊，周三下午有实验雷打不动；外语学院的李薇，周五上午辅修课；还有那个体育特招的王鹏，训练时间说变就变……”她长长叹了口气，一头栽在课桌上，“我算明白了，这带新生跳舞，七分精力在协调时间，三分才在教动作！”
她并非不想喘口气，是现实逼得她陀螺般连轴转。最初的计划是把分解教学视频精准投喂到每个人的手机里，让大家先自行消化动作。想法是美好的，执行却困难重重。视频发下去如同石沉大海，反馈回来的练习视频要么角度刁钻得看不清全身，要么干脆缺斤少两。
隔着屏幕，她无法精准捕捉动作的偏差，更无从判断集体的整齐度。人员聚不齐的困境像一个无解的结，死死缠住了排练进程。古典舞组凭借扎实的底子和相对统一的空暇，进展顺利，动作日渐流畅，韵味初显。
而爵士组，成了夏安怡心头最大的焦虑源。一周过去了，别说完整的合练，连一次全员到齐的集体抠动作都没能实现。
眼看校艺术节初审的日子步步紧逼，夏安怡终于下了最后通牒：周日晚上，舞蹈室，所有人，必须到！天王老子请假也得往后排！整齐度是这支舞的灵魂，再不合练就真来不及了！
周日傍晚，夕阳的余晖为舞蹈室巨大的落地窗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空气里还残留着白日里阳光晒过的味道。夏安怡独自一人早早到了。偌大的空间异常安静，只有她帆布鞋底摩擦地板的细微声响，以及她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她没开顶灯，只拧亮了角落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晕柔和地笼罩着她。音响里流淌出舒缓的纯音乐，是她最近迷上的一支现代舞配乐。她需要片刻的沉静，也需要用汗水驱散连日来的疲惫和焦躁。
她对着墙镜，舒展身体。没有特定的章法，只是跟随音乐和自己的心跳，让肢体去诉说那些积压的情绪。一个缓慢的旋转，手臂如藤蔓般向上延展，带着渴望；紧接着是几个利落的地板动作，膝盖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回响，宣泄着无形的压力；最后以一个充满韧性的后仰定格，脖颈拉出脆弱的弧线。镜中的女孩，墨绿长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额角，眼神专注得近乎执拗，在柔和的灯光下，竟透出一种平日少见的、近乎凛冽的美感。这美，带着挣扎的痕迹和不肯服输的倔强。
“学姐……”一个极轻、带着点怯生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夏安怡的动作瞬间定格，转头望去。林归筱抱着自己的舞蹈服和水杯，像只受惊的小鹿般站在门口，脸颊微微泛红，显然被刚才那一幕震慑到了。
“归筱？来这么早！”夏安怡迅速切换回平日里活力满满的模样，关掉音乐，脸上绽开笑容，露出标志性的小虎牙。她喜欢这个小学妹，不仅仅因为她是同专业的直系师妹，更因为她身上那种纯粹又努力的特质。林归筱有种魔力，让人忍不住想亲近和保护。夏安怡有时会想，若有人不喜欢归筱，那定是嫉妒她身上那份未经世故侵染的惹人喜爱。
“我……习惯了早点到。”林归筱小声解释，腼腆地笑了笑，找了个角落的椅子安静坐下，目光依旧追随着夏安怡，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拜。
夏安怡走过去，挨着她坐下，拧开矿泉水瓶盖灌了几口。“练得怎么样了？胳膊还疼吗？”她记得上次归筱抱怨过用力过猛。
“好多了！”林归筱用力点头，随即又不好意思地补充，“就是……昨晚加练了《意难平》里那个转圈带甩袖的动作，好像又有点使岔了劲儿，现在擡起来还有点酸。”她试着活动了一下右肩。
夏安怡二话不说，放下水瓶，温热的手掌就复上了林归筱的肩颈处，力道适中地揉捏起来。“傻丫头，练功要讲究循序渐进，别太心急。晚上回去记得用热水敷，再让室友帮你好好揉开。”她的手指带着常年练舞形成的薄茧，按在xue位上却异常精准有力，透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可靠感。“今晚咱们必须完整合一遍，找到问题集中解决。咬咬牙，再辛苦几天，等周三审核过了，下下周表演完，你们就能解放啦！”她的声音带着鼓励的暖意。
林归筱被揉得舒服地眯起眼，感受着学姐指尖传递的力量和关切，用力“嗯”了一声，像只被顺毛的猫咪。
夜幕彻底笼罩校园时，舞蹈室终于迎来了喧嚣。爵士组的成员们带着各种理由的歉意和喘息陆续抵达。夏安怡拍拍手，清脆的掌声压下了嘈杂：“好了好了，人总算齐了！时间宝贵，废话不多说，《tempo》和《咆哮》的站位，按我们之前分好的，先来一遍完整的！”
音乐炸响，强烈的节奏瞬间点燃了空间。然而，期待中的整齐并未出现。夏安怡站在前方，眉头随着音乐进程越锁越紧。问题暴露无遗：动作力度参差不齐，有人软绵绵像没吃饭，有人却用力过猛显得突兀；关键的卡点更是混乱，本该整齐划一的顿点动作，此刻如同被风吹散的落叶，七零八落；走位时更是状况频出，相互阻挡、撞车的小事故接连发生。一曲终了，几个基础稍弱的成员已经气喘吁吁，脸上写满了沮丧。
“停！”夏安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音乐余韵的清晰。舞蹈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她没有立刻批评，而是走到队伍中间，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紧张的脸。“张磊，你《tempo》副歌第二个八拍，手臂擡高的角度低了至少十五度，力量也泄了。你看归筱，”她指向古典舞组那边正安静观摩的林归筱，“古典舞讲究柔中带刚，但爵士，尤其这种男团舞，力量感是骨架！不是让你蛮干，是控制！把力量绷在肌肉里，动作做到位，再爆发出来！”她边说边亲自示范，一个干净利落的定点动作，手臂线条绷紧如弓弦，瞬间爆发出强烈的视觉冲击。
“李薇，你的问题在卡点，总是慢半拍。听着，”夏安怡的目光转向她，带着不容置疑的专注，“音乐不是背景，是指令！鼓点就是军令！在心里默数拍子，不是跟着感觉走！还有王鹏，”她看向那个高大的体育生，“力量没问题，但走位太猛了！你是跳舞，不是抢篮板！注意你左右的空间感，提前预判队友的位置，动作幅度收一点，给旁边的人留出安全距离！”
她像一位经验丰富的战地指挥官，精准地指出每个人的薄弱环节，语气严厉却不失温度。她走到几个动作明显变形、肩膀僵硬的队员身后，双手直接扶上对方的手肘和腰侧，引导着做出标准的发力角度：“这里，用侧腰的力量带动，不是光甩手臂！感受肌肉的拉伸和收缩……对，就是这样，记住这个感觉！”
时间在反复的抠细节、合音乐、调整走位中飞速流逝。汗水浸湿了每个人的练功服，在地板上洇开深色的痕迹。夏安怡的嗓子已经有些沙哑，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不知第几次合练结束，音乐戛然而止。这一次，虽然离完美还有距离，但整体框架终于立住了，混乱的走位变得有序，散乱的动作有了统一的雏形，最关键的高潮部分，那需要集体爆发的动作，终于有了几分齐整的雏形。
夏安怡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肩线微微放松下来。“好！这次好多了！”她提高音量，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赞许的笑意，“大家看到了吗？只要动作做到位，卡点卡准，走位清晰，效果立刻就出来了！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高潮部分的整齐度，这个动作要全力爆发，所有人必须像一个人！我知道很累，胳膊肯定酸，晚上回去一定记得热敷按摩，别偷懒！”她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疲惫却透出兴奋的脸，“周三就是文艺部初审，下下周就登台！最后冲刺阶段，辛苦大家再坚持坚持！我相信你们，绝对能‘炸’翻全场！加油！”
小小的战前动员点燃了大家的斗志，学弟学妹们互相击掌鼓劲，眼神里重新燃起了火焰。夏安怡宣布解散，看着他们三三两两说笑着离开，这才感到排山倒海的疲惫涌上来，靠在冰凉的镜墙上，缓缓滑坐在地。
——
时间快进到周三下午，初审日。
在夏安怡累死累活、连轴转了一个多星期后，文艺部初审的时刻终于到来。舞蹈室里气氛紧张又期待。文艺部的人乌泱泱地涌进来，占据了靠墙的位置，为首的自然是乔昱。按照惯例，先审核大二舞蹈社的节目。
夏安怡和舞蹈社几个姐妹练了一个星期，好在大家都是有基础的人，舞蹈难度也适中，总体的完成度很高。乔昱看着台上，表情放松，他本就不太担心大二的节目，毕竟经验摆在那里。他更期待也更紧张的是后面的大一新生的节目——夏安怡开会时描绘的“融合流行与传统”、“炸场预定”的诱惑力太大，大热电视剧的插曲，大势男团的舞蹈，文艺部内部对这个节目的期待值已经被夏安怡拉得极高。
大二的学姐们表演完毕，礼貌鞠躬退场。轮到夏安怡带的“小家伙们”上场了。夏安怡深吸一口气，站到乔昱身边，目光紧紧锁定舞台中央。古典舞组的成员们率先登场。为了弥补单纯站位的单薄感，夏安怡在她们原有的优美动作基础上精心设计了走位，让整个舞蹈画面更加流动和丰满。悠扬的《意难平》旋律响起，女孩们身姿翩跹，水袖轻扬，眼神流转间带着古典的含蓄与哀愁，完成得相当不错。
紧接着，音乐风格陡然一变！强烈的鼓点和电子音效瞬间炸开！爵士组的成员们踩着《tempo》的前奏登场，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股蓄势待发的力量感。夏安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那几个之前问题最多的成员。也许是初审的压力，也许是周日晚上魔鬼训练的成果显现，这一次，动作的力度明显统一了许多，卡点也精准了不少！虽然细微之处仍有提升空间，但整体的框架和气势已经出来了！《tempo》无缝衔接《咆哮》，节奏更快，动作更激烈，力量感爆发！最后的endingpose，所有人整齐划一地定格，眼神坚定，汗水在灯光下闪烁，一股青春无畏的冲击力扑面而来！舞蹈室内响起了文艺部成员们自发的掌声，夹杂着几声兴奋的“哇哦！”。
乔昱紧绷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放松下来，嘴角勾起满意的弧度。他带头鼓起掌，掌声更热烈了些。舞蹈社的所有节目表演完毕，接下来就是乔昱代表文艺部的点评环节。其实这种初审，通常由分管副部长主持即可，他这位部长亲自到场，说不担心夏安怡这个小丫头搞砸是假的——虽然理智告诉他，夏安怡经手的事，鲜有失手，毕竟每个学期奖学金名单上都有她的名字。
“非常好！”乔昱的声音带着肯定，“大二的节目一如既往的稳定成熟。大一的新生们，”他目光扫过台上还带着喘息、眼神亮晶晶的学弟学妹们，“给了我很大的惊喜！尤其是这个串烧的创意和执行，非常棒！爵士部分的力度和整齐度，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古典舞的韵味和走位设计也很有想法。整体编排新颖，有层次，完成度很高！”他的评价代表了在场大多数人的观感，这次舞蹈社的节目，特别是大一的节目，确实超出预期。“舞台效果配合灯光音响，绝对是艺术节的一大亮点！保持这个状态，继续打磨细节，拿奖非常有希望！”他给出了极高的评价和期许。
点评完毕，乔昱带着文艺部的大部队转战下一个节目审核地点。舞蹈室里顿时轻松下来，响起一片小小的欢呼和议论声。
夏安怡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脸上露出了连日来最灿烂的笑容，露出标志性的小虎牙。她走到队伍前面，拍了拍手：“安静一下！刚才文艺部乔部长的评价大家都听到了吧？很棒！真的非常棒！大家辛苦了！”她真诚地表扬着，“但是，”她话锋一转，笑容依旧，眼神却认真起来，“初审只是第一步！离正式表演还有一周多时间，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刚才跳的时候，一些小问题大家自己心里也有数吧？卡点还能更准，力量爆发点还能更齐，走位衔接还能更流畅！”她看到了几个成员悄悄点头。“所以，接下来的几天，强度可以稍微降一点，但练习不能停！我要求大家每天至少合练一次，重点就是抠刚才说的那些细节！默契是靠一遍遍磨合出来的！我们要在舞台上，拿出比今天好十倍的状态！有没有信心？！”
“有！”学弟学妹们被她鼓舞得热血沸腾，齐声回答，眼神里充满了斗志。
开完这个简短的小会，夏安怡便让大家散了，该上课的去上课。她自己也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肩上的重担卸下了一半。接下来，就是最后的冲刺和等待艺术节正式演出的到来了。
——
另一边，男生宿舍的空气则弥漫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氛围。夜色渐深，乔昱带着一身审核节目的风尘和莫名的亢奋推门而入，习惯性地清了清嗓子，那标志性的“兄弟们，开会了！”在安静的宿舍里格外响亮。
邵年正戴着耳机在游戏世界里厮杀，闻声哀嚎一声，痛苦地摘下一只耳机，将电竞椅一百八十度旋转，满脸写着“又来了”的不情愿。沈清秋今晚却一反常态，这位平日里与乔昱一唱一和的学生会主席，竟然主动搬了自己的椅子，端端正正坐到了乔昱正对面，一副准备认真聆听重要指示的模样。这反常的举动让旁边安静阅读英文建筑期刊的苏简，从密密麻麻的专业术语中短暂地擡了一下眼，镜片后的眸光闪过一丝极淡的疑惑，旋即又落回书页上，只是翻页的手指似乎比平时慢了半拍。
乔昱对沈清秋的捧场十分满意，自动忽略了邵年的苦瓜脸和苏简的“入定”状态，开始绘声绘色地汇报战果：“今天初审基本过完了，整体嘛……平平无奇，跟往年差不多，没啥惊喜，也没惊吓。唯一的变数和最大的亮点，毫无悬念——舞蹈社！”
他故意停顿，目光扫过三人。邵年打了个哈欠。沈清秋微微前倾，表示在听。苏简……苏简依旧维持着看论文的姿势，连头发的弧度都没变一下。乔昱心里暗骂一声“定力怪物”，不死心地继续加码，音量特意拔高了几分：“大二那帮学姐跳的……啧，我敢打包票，到时候台下那群宅男的嚎叫能把礼堂顶掀了！绝对的宅男杀手！”这主要是撩拨邵年的。
果然，邵年的兴趣被勾了起来：“哦？这么猛？跳的啥舞啊这么带劲？”
“天机不可泄露！”乔昱卖了个关子，随即话锋猛地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尤其是那个名字，咬得又重又清晰，几乎要撞破宿舍的空气，“重点是大一！夏安怡带的队！选的舞绝了！exo的《tempo》和《咆哮》！再加《陈情令》的《意难平》串烧！爵士部分那力度，那整齐度！最后endingpose一摆，审核现场的小姑娘们眼睛都看直了！‘炸场’预定！拿奖？那必须是手拿把攥！”
就在“夏安怡”三个字破空而出的瞬间，一直凝固如雕塑的苏简，翻动书页的指尖极其细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停顿了那么0.1秒。仿佛精密齿轮被一粒微尘卡住。他没有擡头，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但那双隐藏在镜片后、原本低垂凝视着复杂建筑结构图的眼眸，其焦点似乎瞬间模糊、转移、牢牢地钉在了乔昱正在吐出的每一个音节上。他擡起左手，食指的指节轻轻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框。这个微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动作，如同一个无声的开关——将他全部游离的感官，从晦涩的学术深渊里，骤然拉回到了眼前这个喧嚣的、带着某个名字气息的现实空间。像一头蛰伏于林间的猛兽，无声地竖起了耳朵，捕捉着风中传来的每一丝关乎猎物的细微振动。
乔昱一边唾沫横飞地描述，一边用尽眼角余光的全部力量去捕捉苏简的反应。然而，那低垂的头颅和反光的镜片构成了一道完美的屏障，隔绝了所有情绪的泄露。挫败感像小虫子一样啃噬着乔昱。这家伙是石头做的吗？
他心一横，决定再添一把猛火。他猛地扭头看向旁边的沈清秋，声音不高不低，却恰好能让宿舍里每一个角落都听得清清楚楚：“对了，夏安怡那小丫头，今天散场后还专门堵着我呢！”他模仿着夏安怡的语气，带着点夸张的杀气，“叉着腰，凶巴巴地问：‘乔扒皮！说！到底是哪个胆大包天、不要命的家伙把我推荐上去的？！’啧啧啧，那小眼神，跟淬了冰的小刀子似的，嗖嗖地飞啊！我在这儿，提前为那位深藏功与名的无名英雄点个蜡……祝他平安，千万保重！”说完，他意味深长地将目光投向旁边的邵年，还极其刻意地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