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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精灵和小樵夫
母亲死了。今天是她的葬礼。
葬礼很简陋,最后一抔土被铲起来,洒在眼前的小土堆上,那只小小的木棺材就被彻底掩埋起来。
诺亚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看着。他看见掘墓人把铲子放在一边,立起墓碑,所有工序都完成之后,走到父亲身边,两个人开始商议这之后的事宜。
就在这时,他的后颈传来了一阵温热的触感。诺亚擡起头,看见一个漂亮的女人正轻轻用手臂揽住他,动作里带着安抚的意味。
女人很年轻,眼含泪光,脸上勉强挤出的笑容看起来是那么同情,那么伤感:“啊,可怜的小诺亚。我想玛丽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愿上天保佑你。”
然而对于她这句声情并茂的安慰,诺亚却没给出应有的回应。他只是定定地盯着女人漂亮的脸蛋看了半晌,然后木然地低下头,看着自己鞋子上那个很小的破洞,好像对这个破洞产生了非比寻常的兴趣。
对于他冷淡的反应,女人好像也并不在意,又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然后朝着父亲和掘墓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她离开之后,诺亚才终于把目光从鞋子上挪开,擡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女人轻轻依偎在父亲身侧,脸上依旧是那种同情又伤感的神色,和刚才安慰自己的时候一模一样。
而父亲动作无比自然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安抚性地轻拍了两下,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对浓情蜜意的新婚夫妇来参加一个远房亲戚的葬礼。
而事实上也正是这样。或者说,这是早晚的事情。不出意外,这个女人马上就要成为他的继母了。
诺亚睁大眼睛看着他们,直到眼睛都发酸了,直到眼前的景象重影了,嘴角才轻轻抽动了两下,似乎做出一个要笑不笑的表情。
但是仔细看会发现,他只是因为过于用力地咬紧自己的牙齿,导致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他的眼神淬了毒一样,里面翻涌着滔天恨意,似乎下一秒就要把眼前的两人整个吞噬殆尽。
但是他终究什么也没有做。天色暗下来,开始下起小雪,落在墓碑上,落在远处两个依偎的身影上,落在他破了一个小洞的鞋子上。
而他只是看着。
*
一个月后,女人成了诺亚的继母。
她还带来了两个和前夫的儿子,比诺亚大几岁,算他的哥哥。
最开始的时候,家里还是一副和乐融融的景象。女人完全没有一点恶毒继母该有的样子,对诺亚各种嘘寒问暖,视若己出。
但是时间一长,她的态度慢慢发生了改变。
首先是称呼。从最开始的小诺亚,到诺亚,到小混账,最后是小杂种。
然后是住处。从温暖舒适的房间,到阁楼卧室,到壁炉前卧着狗的地板,最后是没有任何遮蔽的柴草垛旁边。
接着她开始百般刁难虐待诺亚。不只是她,还有她带来的那两个儿子,他们嫌弃天气太冷,家里的炉火烧得不够旺,寒冬腊月里使唤他进森林里砍柴。
于是诺亚去了。天冷,时常下雪,去了几天,他的身上就布满了冻伤,尤其是没遮蔽的脸和手。
加上他们给他很烂的斧头,很钝,还有了锈迹,为了砍动柴火每次都要握紧斧头柄,使出浑身上下所有力气,几次下来,虎口也被震烂了,结着狰狞的血痂。
砍柴回来,他们还会让他把柴搬来搬去,一会儿一个主意,看他累得喘不过气,就在旁边大肆嘲笑,一点不掩饰自己满心的恶意。
他们还拿柴火打他,包括刚砍的,全是木茬的柴,还有烧着火的柴,诺亚全身是伤,新伤下面还有陈年旧伤,重重叠叠。
这所有的一切,父亲都看在眼里,但是他没有任何表示,宛如一种默许,于是这样的虐待变本加厉。
这天,诺亚辛辛苦苦砍了一下午的柴火回来,想着加上家里原有的应该够用一段时间了,第二天就没出门砍柴。
也许他枕着干草,睡在柴草垛旁边的样子太过安逸,碍着别人的眼,第二天早上,他被两个哥哥的斥骂声吵醒了。
两个哥哥脚踩在柴草垛上,居高临下看着他:“小杂种,看你睡得很舒服啊?不是叫你去砍柴吗?天这么冷,炉火可是一天都断不得。”
诺亚睡眠浅,在他们嘴里不干不净骂着走过来的时候就醒了,此时坐起来,用那双像是永远没有什么情绪的眼睛盯着他们:“昨天砍的加上屋里有的,起码一周时间是够用的,等这一周时间过去......”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下一秒,那只踩在柴草垛上的脚狠狠踹在了他的身上。
两个哥哥本就被养得肥头大耳,这一下更是用了十乘十的力气,直把诺亚从柴草垛上踹下来,一路滑到屋角,狼狈地在屋角蜷缩起来,痛楚让他几乎直不起身子。
接着一声冷笑:“一周够用就行了?一周之后呢?一个月之后呢?一年之后呢?”
“给我记好了,现在就去!每天都得去!以后再不去就不是这一脚的事儿了,等着跟你那个短命的妈见面去吧!”
两个哥哥一通发泄式的打骂,不过没持续多长时间,估计是嫌外面太冷,骂骂咧咧地又给了他一脚,拢着外衣回屋去了。
诺亚身上的剧痛已经缓和不少,慢慢从角落站起来,拿起自己破破烂烂的斧头,冒着寒冷的风雪走出院子,朝着遥远的森林走去。
雪下得很大,风也急,几乎刮得人睁不开眼睛。诺亚费了很大的力气,终于来到了森林的入口。
走在通往森林深处的小径上,有了树丛的遮蔽,加上一路走过来,他对寒冷的环境已经适应不少,走起来倒也不太费力。
他很快来到了森林深处。但是他没有先砍柴,而是把斧头搁在一边,俯下身子,仔细在白雪皑皑的林地寻找着什么。
不多时,他直起身来,手里捏着几颗红艳艳的小果子。
在他更小一点的时候,偶尔去森林里玩,无意中摘到了这种果子,觉得好看就带回家去,结果把给妈妈看病的医生吓了一跳,告诉他这种浆果是有毒的,汁水可以用来配置一种慢性毒药,让他赶紧扔掉。
小诺亚很听话,一听医生这么说赶紧就扔掉了。但是自从母亲去世以后,他每次去砍柴,反而总会捡一些这样的浆果带回家。
他要用这些浆果给母亲报仇。
母亲去世以后,他冷眼看着父亲给母亲举办葬礼,宴请亲朋好友,营造出自己爱妻心切的形象,也看着继母装模作样对自己嘘寒问暖,俨然已经自认是这个家里的新晋女主人。
他们谁也不知道,就在葬礼前的那个晚上,他们以为他已经进入梦乡的那个晚上,因为他母亲的去世弹冠相庆欢歌纵酒的那个晚上,他其实一直醒着,睁着眼睛到天明。
他听到了醉酒的父亲叙述他们联手把母亲害死的全过程,也听见继母娇笑着给他倒酒,为他们滴水不漏的杀人计划感到十万分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