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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囚禁

那天放诺亚离开的时候，里安把他脖颈，手腕，脚腕上的锁链都解除了。确切来说其实也不是解除。那些锁链其实还缠绕在诺亚身上，只是它们的限制范围发生了变化，之前只允许诺亚在船上活动，现在却能扩展到整个海星镇，只要诺亚踏出海星镇一步，里安就会知道。

就像......现在这样。

他盯着诺亚错愕的神情，手指紧紧扣着他的手腕，那些冰蓝色锁链也随着他的动作缓缓从小樵夫的脖颈，手腕，脚腕上显现出来。

他的表情还是那么温柔，那么具有欺骗性，以至于会让人轻易忽略温柔面具下蕴藏着的恐怖风暴。

他那只断臂不知何时已经长好了，上面生长着一株苍翠欲滴的新叶。新叶连同断臂创口一起被冰冻起来，形成一条冰雪铸成的手臂。此时他用那条完好的手臂扣着小樵夫的手腕，不让他有所动作，又上前一步，伸出那条冰雪铸成的手臂，指腹轻轻贴在小樵夫脸上，揉过他温热的脸颊，让手指下的皮肤控制不住一阵战栗。

接着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诺亚。你要去哪里？”

可是与其说是问题，那更像是一个陈述句。因为他的语气听起来是那么平静，那么温柔，就好像是每次小樵夫带着松饼过来，他迎接小樵夫的时候说话的语气一样。

因为他实际上并不是真正在好奇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不重要。无论小樵夫想去哪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小樵夫想离开海星镇。他想逃出海星镇。他想......从自己的身边逃离开来。

想到此处他手指无意识收紧，把小樵夫的手腕捏痛了。诺亚想要挣扎，可是擡头看见他异常的表情又顿住了。

然后小樵夫看起来有些无措，有些不安，好像还带着一点委屈地开口了，叫他的名字：“......里安？你怎么会在这里？”

可是这样委屈到几乎像在撒娇的语气，此时对于里安来说也并没有太大杀伤力。他只是觉得小樵夫现在的一举一动都是被抓了现行之后心虚的表现，同时也更有力地佐证了他之前的所有猜测，也就是说，小樵夫之前所表现出来的一切的确都是演的，他想先暂时稳住自己，然后随时寻找机会从自己身边逃离开来。

里安感到心头好像堵着什么东西。好像海啸来临的时候一个巨浪打过来，把他整个人卷进海底深处，用尽全力也没有办法上浮起来，让他有一种窒息濒死的感觉。

为什么。

为什么那样步步退让。那样委屈求全。那样强迫自己装出一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配合小樵夫来演戏。

最后小樵夫还是想要从他身边逃走呢？

他这样想着，于是也问出了口：“......不是说好了不会离开的吗？”

小樵夫似乎被他问得一愣，接着露出一种“原来是在说这个吗”的表情。他伸出自己的另一只手，轻轻握住里安揉着自己脸颊的那只手，很耐心地要和面前这个似乎因为自己变得有些古怪的精灵解释清楚：“我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不对，也不能这么说......我是说，我只是离开两天办一些事情，很快就会回来的，所以不要担心......”

可是这说辞显得实在太过于苍白无力了，在里安看来都是小樵夫演技的一部分。他已经对于配合小樵夫表演这件事非常疲惫了，也再也按捺不住一直告诫自己要循序渐进，不要把小樵夫吓到的心情。他不想继续活在每日每夜都担心小樵夫会离自己而去的恐惧里了，也不想在睡梦中一次又一次重温断臂和心灵的双重痛楚，然后从噩梦中猛然睁开双眼，绝望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小樵夫的这个事实。

为此他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情。一件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想付诸实践的事情。一件从重逢的时候开始，他就近乎渴求想要做到的一件事情。

他本来揉着小樵夫脸颊的手指挪动到那双急于解释的嘴唇上，轻轻揉捏了一下，然后摁住：“嘘。乖一点，先不要说话了。”

与此同时，一片柔和的冰蓝色微光就像有生命一样从他指尖扩散开来，来到小樵夫亮亮的双眼上，带起一阵柔和的熏风。被这阵暖风一吹，小樵夫好像忽然感到十分困倦，眼皮也有些擡不起来了，凭着意志力支撑着想要重新睁开，可是眨了眨眼，最后还是败下阵来。

接着就像很久以前掉进温泉的那个夜晚一样，他全身晕乎乎轻飘飘地陷入了沉睡。眼前最后看见的，是里安温柔如旧的脸庞。

......

诺亚是被一阵嬉闹的水鸟叫声吵醒的。他有些吃力地睁开双眼，感觉虽然醒过来了，大脑仍然是一片昏昏沉沉的。

陷入沉睡之前的事情一股脑儿涌进他的脑海，他一时间脑子有些断线，揉了揉眼睛，想看清自己现在究竟身处何处，结果一擡手就听见一阵清脆的叮当声。

他低头一看，看见自己的手腕就像记忆中那样又一次缠绕起了一圈冰蓝色的锁链。伸手摸索了一下，脖颈和脚腕上也是同样。

诺亚皱了皱眉头。其实比起被这样不由分说禁锢起来的不适与反感，他心里更多的是茫然。昨天的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也太迅速了，直到现在他甚至都还有一种完全摸不清楚状况的不真实感。

他轻轻拍了拍脸颊，想让自己从这种晕晕沉沉的感觉里清醒过来，接着环顾四周，惊愕地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熟悉的冰床上。

那是幽灵船上的冰床。他之前有时候会在上面小睡一会儿。一开始还会象征性地求得里安的同意，不过在里安毫无底线的纵容下，他很快就不问了，恃宠而骄一样什么时候想到上面躺着休息一会儿就直接去了，所以对这张床的样式触感都十分熟悉。

可是......现在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诺亚皱了皱眉头，回想了一下陷入沉睡前发生的事情。记得当时......里安好像摸了摸他的脸颊，然后眼前闪过一道冰蓝色的光芒，接着自己忽然变得很困，擡不起眼来，昏昏沉沉就睡过去了。

很显然，只能是里安动用魔力让他睡过去了，接着就把他带回了船上。诺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觉得有些费解，如果里安只是为了带他来幽灵船上，直接告诉他不就行了？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章先把自己弄睡着了再带回来？

诺亚靠坐在床上沉思片刻，没有得到答案，于是从床上站起来朝房间外面走去，想看看里安现在在哪里。

他活动了一下手脚，让他松了口气的是，这些锁链虽然看起来把他全身都禁锢起来，却好像没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他好像还是可以在幽灵船上自由活动，显得这东西就像一个装饰品一样。

他走出房间，整个船舱都安静得出奇。虽然以前他每次来的时候船上也都像现在这样安静，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心境的缘故，他总觉得这次的安静里多了一些别的怪异氛围。就好像......在他睡着的这段时间里有什么事情悄悄发生了变化一样。

诺亚想着想着，把自己想得有些心里发毛。以往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少见地出现了不安的情绪。他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安抚着自己大概是想多了，把那些胡思乱想抛诸脑后，接着就擡脚踏进了幽暗的连廊里。

他首先去了最近的厨房。厨房里还保留着他上次来时的样子，显然精灵在他不在的时候不怎么开火做饭。

诺亚四下看了看，此刻里面也空无一人，一切都安静得不像话。这更加深了诺亚的不安。他无意识地攥紧手指，离开厨房，接着来到了安置着巨大冰笼的那个房间。

那只冰笼依旧默默矗立在房间正中央。里面没有人，笼子外面也没有人。这个房间也是那么安静，几乎是逼迫着诺亚又从房间里退了出去，接着沿着幽深的走廊继续往前走。

再然后，诺亚来到了两人平常最喜欢呆着的前厅。但令他失望的是，那里也一样是空无一人。

诺亚此时已经感到非常不安了。其实他已经完全习惯了在这艘幽灵船上活动，也非常喜欢呆在船上，哪怕是发呆也好，可以就这样晃晃悠悠地消磨掉一整天。

可是一切都仅限于里安也在船上，也在他身边的时候。说到底，他对这艘船的喜欢和依赖也都是出于对里安的喜欢和依赖，是这样一种爱屋及乌的情绪。

然而现在，里安消失了。诺亚心里喜欢和依赖的情绪好像也随着他的消失而消失无踪了，变得无措，不安。现在支撑着他继续在这艘船上活动的动力，是空气中残留的一点属于里安的气息。

“......里安？”诺亚忍不住呼唤精灵的名字，希冀着他其实就呆在幽灵船上的某个角落，只是自己在寻找的时候粗心没有发现他。没关系......只要出声呼唤，他就会像往常一样立刻出现在自己眼前，带着熟悉的温柔笑意。

可是没有。空荡荡的幽灵船上，回应诺亚的只有他自己的回声，显得可怜又孤独。

诺亚不甘心，又连着叫了好几声，可是依旧没有任何回应。此时诺亚的情绪已经变得很低落了，他无措地朝着四周张望，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自己没有寻觅到的角落。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掠过了远处的那扇大门。那是通往船舱外面的大门。诺亚整个人一振。对了！他刚才只是把船舱里面找了一边，还没有找外面，也许里安只是临时有事出去了！

他这样想着，情绪也恢复了一点，重新振作起来，快步走到门前，一拧门把手推开了大门。

今天的天气很好，耀眼的阳光照进来，和煦的微风迎面吹过，一切都让诺亚原本紧绷的情绪放松了很多。他轻轻吐了一口气，扶着旁边的门框准备跨过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