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惊雷
潮汐惊雷
【心理学札记】
“创伤记忆的复现往往伴随生理性应激反应——瞳孔扩张、冷汗浸透衣襟、指尖无意识抠入旧伤。这些躯体化症状是大脑在警告:有些黑暗从未真正退潮,它们只是蛰伏在神经突触的褶皱里。”(摘自江蓝雪诊疗手记)
渡轮甲板上,江蓝雪攥着栏杆的手指节微微发白。咸涩的海风掀起她的长发,露出耳后的红痣。
“江老师,纪总特意交代了,您在顶层vip舱休息。”助理小林将登船卡递来时,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
江蓝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纪沉舟正倚着舱门,深灰色风衣领口绣着沙漏状暗纹,腕间百达翡丽的表盘折射出冷光,与他下颌线条的锐角形成微妙共振。
vip舱内恒温26c,真皮沙发散发出鞣制过度的腥甜。纪沉舟屈指轻叩实木桌面,将项目书推到江蓝雪面前:“海岛孤儿院的改建预算,你们预估缺口多少?”
“两百万。”江蓝雪调整坐姿,脊背与沙发保持十公分距离,“但根据最新版的儿童复杂性创伤评估模型,我们需要增设感官调节室......”
金属门轴突然发出刺耳摩擦声。江蓝雪猛地捂住嘴,指甲在唇瓣压出月牙形凹痕。舱门被狂风吹开的刹那,咸腥的海气灌入舱内。
纪沉舟长腿一伸,抵住震颤的门板,黑色皮鞋碾过散落满地的文件,在松木地板上拖出暗红色划痕。
“江老师怕风?”他忽然倾身,雪松香与潮湿海风绞成无形的绳索。
江采薇瞥见他锁骨下方蜿蜒的鞭痕,突然想起外婆临终前攥着她的手:“救过的人,也许会成为救你的岸。但你要先看清,那究竟是岸,还是另一片海。”
“只是被风呛到了。”她起身时打翻咖啡杯,褐色的液体在文件上洇出群岛状污渍,“我出去透透气。”
甲板上,江蓝雪扶着锈迹斑斑的栏杆,看向海的深处。
自从收到张新亮的邮件,她的边缘系统就持续处于过载状态。
此刻她尝试用4-7-8呼吸法调节自主神经——吸气四秒,屏息七秒,呼气八秒。
这是她教给ptsd患者的技巧。
海风卷着咸腥气息扑在脸上,她的指腹无意识蹭过栏杆侧边的裂痕,木刺扎入皮肤的瞬间,视网膜上突然烧灼出猩红的“好好庆祝”,那是张新亮出狱当天发来的邮件内容。
疼痛从指尖窜向太阳xue,像有把生锈的改锥在搅动脑髓。
纪沉舟的风衣带着体温落在她肩头时,雪松香里混着淡淡的血腥气——不是新鲜伤口,而是旧伤在潮湿空气里发酵的味道。
“你的呼吸频率超过警戒值了,需要苯二氮卓类药物吗?”
江蓝雪猛地转身,风衣滑落在地。
她盯着纪沉舟领口若隐若现的疤痕,“纪先生对精神类药物很熟悉?”
“比你想象中更熟悉。”他弯腰拾起风衣,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的沙漏纹身,“毕竟,我们是一类人。”
午夜时分,江蓝雪在海岛酒店看助理发来的个案诊疗录像。
她盯着电脑屏幕里歇斯底里的女人,手中的摩卡正在杯沿凝出深褐色的泪痕。
女人突然抓起沙盘里的灯塔模型,尖锐的树脂塔尖抵住自己脖颈:“他说爱我,却在订婚宴上摸伴娘的大腿!”
又是为情所累。
窗外烟花声炸响,电脑晃动了一下,屏幕里的女人猛地把灯塔模型掷向镜子。
飞溅的碎片中,她恍惚看见十二岁的自己——那个攥着验尸报告在停尸房尖叫的女孩。
她摸索着想关闭电脑,屏幕却突然扭曲成二姐遗书上的血渍。
她的手倏然停住。
2010年6月1日,高考前,二姐从教学楼跃下。死前还记得提醒她吃草莓蛋糕。
12岁以后,她再也没吃过草莓蛋糕。
想哭,眼泪却早已不见。
有多久没有哭过?
不记得了,好像就是12岁那一年,她丢失了哭泣的本能。
又一声邮件提示音。
江蓝雪打开邮箱,发件人地址又是一串乱码。
【蓝雪,我今天来这里了。】
屏幕上,赫然出现一张照片,那是二姐的墓地。
墓碑上二姐的相片清晰可见,一只苍老皲裂布满疤痕的手正抚摸着二姐脸庞。指甲缝里嵌着暗红色碎屑,像是从某个少女头皮撕扯下的发根。
配文用行楷写着:“蓝雪,你知道吗?对一个男人最高的恭维,就是为他——死。”
最后那个“死”字,殷红如血。
江蓝雪浑身发抖,失控的尖叫声刺穿玻璃。
当纪沉舟踹开房门时,她正蜷缩在地毯上,指甲深深抠进耳后那颗朱砂痣,鲜血顺着颈线流入锁骨凹陷。
他冲过去从背后箍住她,手掌压住她痉挛的肩胛骨:“呼吸!跟着我的心跳呼吸!”
三分钟后,江蓝雪在他怀里僵成雕塑。
纪沉舟的衬衫前襟被冷汗浸透,贴着她后背的皮肤能感觉到脊柱每节凸起的震颤。
他起身取水时,手腕突然被冰凉的手指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