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凌家的新年
凌国志对家人是有怨气的，特别是对父亲和弟弟。
每回过年过节回家，都要梁丽花给他做思想工作，说什么住这么近，要是总不回去，别人该说闲话了。
凌国志赌气：“日子是自己过的，管人家说啥。”
梁丽花生气道：“人言可畏！谁让咱们生活在这个社会中呢！”
无奈，逢年过节时凌国志只能带着妻女回家团圆。
这不，1995年的除夕日，凌国志一家四口早早就回了仅与纺织厂隔着一条马路的锅炉厂宿舍。
此时，凌国华夫妻俩已经分配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住房，离老人的小平房不远。
他们平时下了班来这边吃饭，晚上时又带着孩子回家睡觉。
凌维德夫妻俩照顾他们就像伺候祖宗，偶尔老太婆发发牢骚，老头子马上制止：“得啦，你也不看看，谁给咱老凌家传宗接代了，看在孙子的面上，你也该多为他们付出。”
如此，凌国志一家子踏入老平房时，映入眼帘的一幕就是凌维德父子俩坐桌子旁边抽烟边聊天，凌洪军半躺在木沙发上手里拿个电子游戏机玩得不亦乐乎，曾莉莎则端正地靠在沙发上边嗑瓜子边看电视节目，唯独熊琼芝在厨房忙碌，凌心巧不时进进出出给打个下手。
四人进门，双胞胎即给爷爷奶奶、叔叔婶婶拜年，凌维德呵呵笑着招呼：“闪闪，笑笑，快进来，吃东西。”
熊琼芝听到声音，从厨房探出头：“丽花，你可总算来了，快快快，进来给我帮忙，我一个人从大清早忙到现在，还好几个菜没做好呢！”
梁丽花很无语——客厅里坐这么多人，怎么就干等自己？但好性格的她还是笑眯眯走进了厨房，拿起一条围裙穿上。
熊琼芝道：“这个心巧，笨手笨脚的，剥个大蒜也剥不干净，切的葱花也太长了，跟她哥哥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凌心巧被数落得催下头来，眼睛都红了——自打清早过来这边后，爸妈大哥一直在客厅休息，就她一个人在厨房给奶奶帮忙，结果反倒是她落了埋怨。
她忍不住顶嘴：“奶，你总说哥哥比我强，那你怎么不要哥哥帮忙？你看他会不会帮！”
熊琼芝瞬间炸毛：“你敢跟你哥比？无法无天啦！咱老凌家以后还指着他传宗接代，你以后就是要嫁出去的赔钱货，连点家务活都做不好，将来谁要？”
凌心巧瞬间泪崩，啜泣着说不出话来。
梁丽花瞧着心疼，拍拍她肩膀，道：“巧儿，出去和妹妹们玩吧，婶婶给奶奶帮忙。”
她一贯瞧不上婆家人的重男轻女，也知他们怪自己没能生男孩。因此很少让女儿们单独过来玩，就怕被公婆嫌弃。
凌心巧今年十二岁了，读六年级，双胞胎很喜欢跟她玩。
姐妹仨坐在阳台的小角落里说说笑笑。
等到十一点，凌丽群带着贺靖、贺斌回来了。
贺斌比双胞胎大一岁，也在街道小学读书，和凌心巧同校。
四个孩子碰了面就聚在一起玩，大家相处融洽。
唯独凌洪军自诩高人一等，对弟弟妹妹们说话颐指气使，除了心巧怕他外，其他孩子完全不睬他——你是凌家的独苗儿，能给凌家传宗接代，可这和我们有啥关系？
午饭时，凌国华在门口放了一串鞭炮，在噼噼啪啪的炸响声中菜肴被陆续端上桌。
凌家老平房的客厅不大，架上一张大圆桌后，基本没法走人了。
因而在圆桌架起后，大家就会一个个坐下。凌维德自然是坐主位，凌国华夫妻俩坐他左手臂，然后凌国志和贺靖坐一块，他们两个颇有共同话题，每次见面都要喝两杯。
梁丽花和凌丽群帮忙端菜，等到熊琼芝取下围裙走出来，发现一张圆桌被大大小小的人都坐满了，甚至双胞胎都挤在了同一条凳子上。
凌维德不禁皱眉：“你们奶奶为这顿饭忙三天了，小女孩子们夹点菜去厨房吃吧，让大人们聊聊天。”
凌心巧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第一个顺从地站起，拿上自己的碗筷站到了一旁，将凳子让给奶奶。
熊琼芝坐下后，还是觉得挤了，完全伸展不开，便用手肘推推一旁的凌笑笑，道：“笑笑，你也和姐姐去厨房吃吧。”
凌笑笑一愣，望着满桌的大鱼大肉，腊排骨、梅菜扣肉、清蒸鲈鱼、老鸭汤，那都是自己最爱吃的！
可她连一口都没尝呢，就要下桌？！
小女孩瘪着嘴巴，屁股纹丝不动。
熊琼芝知她是不高兴了，随口道：“得得，让你妹妹也一起去厨房吃，这样你就满意了吧！”
“……”凌笑笑无语，望向妹妹，凌闪闪立刻道：“奶奶，凭什么大家都可以坐在桌上吃，我们三个就要去厨房吃呢？这样还算团圆饭么？”
熊琼芝没料到这个小孙女敢当众反驳自己，脸一沉：“奶奶以前小的时候，不管是过年过节，还是平时吃饭，女娃子都不让上桌的。得等到家里的老人、男人吃完了，才能到厨房吃点儿剩菜。你们呀，现在是赶上了好时候。国家搞计划生育，一对夫妻只能生育一胎，要搁我们那时候呀……”
凌闪闪早听烦了，插话道：“奶奶，你们那时候早过了！在学校里，老师都教育我们男女平等，纺织厂的操场上还写着‘妇女能顶半边天’的标语呢！你这样区别对待女孩子，就是跟国家唱反调呢！”
她一本正经地反驳，熊琼芝被怼得哑口无言，面上无光，扭头瞧向大儿子和大儿媳，指望他们能开口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娃。
却见梁丽花刮了一下身边小女儿的鼻头，满脸宠溺地笑容仿佛在表扬她说得好。另一边凌国志也给了女儿一个肯定的眼神，还特意伸长了筷子夹了块腊排骨放凌闪闪碗里。
熊琼芝气得手发抖，不嘴里住地碎碎念叨：“真是反了天了，一个小丫头片子看成宝贝了，还敢跟老人顶嘴……”只是声音很小，仅坐她旁边的凌丽群和曾莉莎听到了。
曾莉莎没搭腔，只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凌丽群却劝道：“妈，新年就不要和小孩子置气了，今天要是不开心了，一整年都会不顺心的。”见母亲的表情松动下来，又扭头望一眼旁边端着碗可怜巴巴站在的凌心巧，柔声道：“难得过年吃团圆饭，就不要让心巧一个人去厨房吃了，让她跟我挤一挤吧？”
熊琼芝眼睛一瞪，咬牙道：“还让要她坐？这个家是没人把我说的话当回事了吧？”复转身掐一把凌心巧的胳膊，骂道：“夹点菜给我滚厨房吃去！”
小女孩登时疼得眼泪汪汪，可怜巴巴地望向母亲，希望她能帮自己说句话。可曾莉莎只顾着自己吃，并给凌洪军碗里不断夹菜，根本连头都没抬。
凌心巧眼中一黯，伸筷子夹了点菜，捧着碗转身去了厨房。
回想刚刚大伯伯和大伯母对小堂妹的维护，她觉得自己从未得到过父母的爱！
委屈、愤恨、不满夹杂着泪水被她咀嚼在嘴里，往日爱吃的菜肴都不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