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分流动员大会
1997年春，纺织厂开工的第一天，厂里就在大礼堂召开了职工停薪留职动员大会。
陈锦辉老生常谈地发表了关于国家提倡企业职工停薪留职的决策，核心就是“劳动关系保留，工作关系暂停”，等到将来退休时，还是能和正式职工一样领取退休金。
他反复强调目前纺织厂商品滞销，卖出去的布料收不回款项，车间正在进行缩减，厂里实在不需要这么多的工人，希望他们体谅厂里，体谅国家。
在六车间当工人的何叶带头抗议：“我们体谅厂里，那谁来体谅我们工人？你们当领导的不分流，却要我们职工分流？这是何道理？”
其余人纷纷响应：“既然要停薪留职，那就要一视同仁！”
陈锦辉蹙眉，却不发怒，耐着性子解释：“工厂还在勉强维持，企业不能群龙无首，我们身为领导，自然要冲在前线！”
何叶为首的几人即嗤笑起来，有人则大骂其虚伪无耻。
几个老职工大声嚷嚷：“你们当领导的每天公款吃喝，开着厂里配的小车，用着大哥大，电话费都要厂里报销。我们这些工人却连工资都发不出，饭都快吃不上了，现在居然还要停薪留职，没天理了！”
陈锦辉等领导们对这种言语攻击早习以为常，他继续平静发言：“大家稍安勿躁！这不是企业有困难嘛，我们身为领导的开着小车，用着大哥大，那都是为了方便给工厂联系业务。现在是市场经济，纺织厂生产的布料不能光卖给国企，国企都欠爱账。我们需要另辟出路，卖向全国，甚至全世界。”
“哼！口号喊得好！”何叶再次站出来：“说得好听是为了谈业务，实际谁不知道，你们打着谈业务的名义天天下馆子，那小汽车的油费，大哥大的电话费，都是厂里头报销。要不是你们这个当领导的天天大手大脚的花公家的钱，厂里至于工资都发不出么？现在还逼着工人停薪留职，简直丧良心——”
她大喊大叫，其余人也跟着起拱：“对！凭什么要工人停薪留职，我们不同意，我们要吃饭！”
陈锦辉终于来了脾气，喝到：“你们不要胡说八道！谁公款吃喝了？那都是陪着外厂的领导谈业务，上周销售科的王科长还喝得胃出血了，就是为了谈下一个项目来，好给大家多少发点工资！我强调多次，停薪留职不是我们纺织厂才有的，全国的企业现在都面临这个问题。我们是一个工厂的老同事了，大家都对厂里有感情，可现在工厂遇到了困难，才会要大家尽量选择停薪留职，以此保住工厂。只要等到形势好起来，我们依旧会把关闭的车间再开起来，到时候还请大伙一起回来建设工厂，请大家相信我！”
他慷慨陈词，可换来的只是一个个白眼和一口口唾沫。
“呸！花言巧语，现在好多厂子都搞半下岗和一刀切了，还在哄我们自己申请停薪留职，咱们才不上当呢！”
“对，只要国家一天没有下来红头文件，咱们就一天守在这纺织厂里，和厂子共存亡！”
……
会议上大家慷慨激昂，可回到家后，每个人都是愁眉不展。
这两年，纺织厂效益下滑严重，去年下半年不光关了食堂、电影院、图书馆，连澡堂子都缩短了开放时间，只在每周二、周四和周日下午提供热水。
每一年至少有三到四个月发不出工资，用毛巾、被套、毯子、布料等抵做工资。另外的钱也是能拖则拖，实在拖不了了就发一部分。
每家每户领了超多的布料，又都是同款的老式花布，做衣服也不时髦，很多人便低价将布料买给了厂外的熟人，还有的拿着送亲友。
刘利娥做生意后认识了不少批发市场的老板，她联系了几家店铺，以低价回收大家手里的布料，然后成批卖给店老板，再由店老板进行零售。
纺织厂的布料花色都是老款，但质量却是杠杠的，而且都是全棉。对于老一辈的星城人而言，都是极喜欢这种布料的，因此销售还不错。
梁丽花、李云梅、黄玉玲等人都将布料托给刘利娥带售，换的钱虽不多，但至少清理了家里的布料库存。
望着那一大堆布料才能换到的一点钱，梁丽花感慨：“以前买布要票的时候，多少人结婚都想要一块星城纺织厂做出来的大花布床单呀！要是再有一块这样的小花布窗帘，那可太有面子了！”
黄玉玲叹气：“谁能想到，现在咱们厂生产出来的布料都没有人要了，只能低价处理。原本我嫁给陆炳时，就是看中了他纺织厂正式工的身份，想着要是嫁给了他，纺织厂里有医院、食堂、学校，还有住房分配，这一辈子呀不愁了！真没想到，这才短短十几年，时代就大变样了。”
李云梅也流露出了惆怅的情绪：“昨天老孟还和我说，他车间里的小青年们，轮休时都出去找兼职，有的就在厂门口跑摩的，有的给外面的店子负责送货，有的干脆去下河街批发市场里批发了各种的商品来摆地摊。总之，人活着就要吃饭。厂里发不出工资来，开不了工，大家就只能各谋生路。”
刘利娥道：“我不是厂里的，可是我开着这个食品店也能感受到厂里的变化。以前大家来光顾时，各种的买买买，孩子们也经常来买零食。可是去年开始，大家花钱都紧张起来，男人们买烟买酒的少了，小孩子买零食也少了，买得最多的是米油酱醋这些生活必需品。真希望厂子里能快点熬过去，再恢复到从前的红火，这样大家的生活也能好起来了。”
梁丽花轻轻摇头叹息：“难，我家老凌说，从前那种进厂就管一辈子的情况已经成为老黄历了，未来企业的局势只会更差。我们这些人是走一步看一步了，即便将来真停薪留职，至少熬到退休年纪了，还能领到退休金。可是现在的小娃娃们，他们长大后，只怕连正式工作都难找了。”
李云梅点头：“是呀，所以我们一定要培养好孩子，这样他们将来走向社会才有竞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