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我们回家
第93章我们回家
匕首轻挑,薄纱离开唐皎的眼。匕首游走在唐皎眼上,花信子盯着唐皎的脸,半晌忍不住哼笑一声,冰冷的利器离开了女人的眼。
“为何...”不动手。
话未说罢,花信子点了几处唐皎的xue位,腥甜涌入嗓中,唐皎蹙眉,吐出淤血。
“唐皎,今日阮清溥的药,我帮你熬吧。”
唐皎微愣,因花信子声音里无法忽视的悲凉。她坐在石凳,听见花信子的脚步声远去又走近。
“说起来,我还没有向别人谈起过往事。早年动了和阮清溥说的念头,她那会儿满脑子都是你,我留不住她。”
唐皎指尖拂去了唇角的血,微微慌神。花信子瞧她的反应便知阮清溥并未提起过此事,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思来思去竟有些惋惜她二人。
“我本以为你们会因为我发生些误会,早年不喜欢你,还挺想知道你会是什么反应。结果阮清溥这女人藏不住事,当日回去就和你解释了个干净,一点意思都没有。”
说着,花信子准备着自己带来的药草,一株泛着幽蓝色泽的花藏在草药中,刺痛花信子的眸子。片刻,她移开了视线,蒲扇扇着风望着燃起的火苗。
“想听故事吗?在我们那里,听故事要用酒换。你们中原人,好像也有这个习惯。”
“过去,我从不喝酒。”
唐皎莫名说道,随即起身转向屋内,她步伐沉稳,花信子竟看不出她眼盲。桌上摆放着三坛桂花酿,那本是唐皎为中秋夜备着的。年年如此,年年她不分白昼的等待。她等待的女人未醒,像是陷入到梦境。梦里可会有自己的身影?
取走一坛桂花酿,放到石桌上,独自倒了一杯酒,将余下的桂花酿丢向花信子,熬药的女人稳稳接住,将桂花酿灌入口中。
“我是万蛊侗圣女,以后阮清溥要是醒了,你们可以来苗疆做客,我请你们吃百虫宴。”
唐皎欲言又止,默默拿起杯盏,抿着桂花酿。
药香味袭来,和以往不同,唐皎指尖微微蜷起,偏向头望向药香来源,花信子像是没察觉到女人的疑惑,依旧自顾自道。
“我在苗疆长大,是被捡来的孩子,没人知道我过去叫什么,我也忘记了自己的过去。来到万蛊侗,教主教我巫蛊术,她们说我天资卓越,万蛊侗人人都喜欢我,除了师姐。”
“过去贪玩,偏愿意亲近师姐。她的眼睛和阮清溥一般令人沉沦,可万蛊侗的人让我离师姐远一些,她们说我们注定只能活一个,这是规矩。”
“规矩?”
唐皎蹙眉,闪过些许零碎记忆。有些门派为选出最佳继承人,常常将天赋异禀的徒儿丢入笼中令她们厮杀,只留一个。活着的,受至高无上的权势。死去的,化作尘埃,被世人淡忘。
“你们中原也有太多奇怪的规矩,你是打破规矩的人,我听过你的故事,阮清溥过去常和我提起你。”
心一柔,桂花酿的气息蔓延在唇齿间。
“我将不敢打破规矩的懦弱归于我还小,可自从知道我和师姐只能活一个,便无法抑制地想窥探她,我不知你能否懂...”
花信子垂眸,“我不想死,来到万蛊侗我才像个人一样活着,我卑劣地想,如果只能活一个,无论如何我都要抓住机会。”
“我想师姐也定是如此想。我习轻功,经常绕到屋顶看她都在做什么。师姐比我用功得多,可她连简单的蛊虫都无法掌握。她傻到用自己试蛊,我讨厌看她难过的模样。”
“次日,我从万蛊侗外抓了两个马贼绑到了师姐房前。再之后,师姐房门前开始摆着万蛊侗外才能买到的糕点,有不少是从你们中原传来的。”
“我想吃,我不敢,我不信她,毕竟人人都说她想让我死。后来,房门前的糕点消失了,马贼也不知去向,我又去房梁上偷窥,发现屋内无人。”
“回头之际,师姐的脸出现在我身后,我吓得腿一软滚下屋顶,师姐拽住了我的衣襟,我一直哭,求她不要放手。这件事被人看见,我才是有罪的人,最后受罚的却是师姐。”
“她被中了蛊,遭受噬心蛊的折磨。整整一月,她才从地牢中被放出,险些丢了半条命。我无颜面对她,因为我明白,只要我去找教主求情,师姐便会相安无事。但被中蛊的人,也会是我。”
“我怕疼,我不敢。我买了村子的糕点,哭着去找师姐,师姐嘴唇苍白,无神地望着我。半晌,她问我,想离开吗。这是我们第一次说话,我摇头,我对不起她,但我更不想再陷入无家可归的境地。”
“师姐说,可她想离开。我认为是我造就了一切,此后夜里总会去师姐屋内教她蛊术。我懂如何炼蛊,也懂最毒的蛊虫怎样折磨得人痛不欲生,师姐脸上依旧没有笑。”
“我把我们之间只能活其一的事忘了个干净,将自己关进屋子,花了三月炼出了一只杀人于无形的蛊虫,我偏给它起名为花月蛊。我将它送给师姐,说今后遇到险事,可用它保命。”
“其实我才是师姐最大的忧患,师姐愣了许久才收下蛊虫。她问我知不知道圣女的使命,我摇头,只说了一句——我想活着。师姐笑了,像是哄孩子一样抚着我的脸,她说想活着就不该来到这里。”
“我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师姐的话是何意思,中元节来了。万蛊侗在这一日会斗蛊,有人会死去,也有人会活着。我祈求乞求别和师姐遇见,上天眷恋了我一回,和我斗蛊之人并非师姐。”
“中元节后我们都活了下来,师姐用的正是我送给她的蛊虫。那夜我握着师姐的手溜出了万蛊侗,我带她去山脚下的村子,这一次我们都吃了糕点。我们防了对方那般久,那夜竟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刻。”
“中原的糕点好吃,师姐拂去了我唇边的残渣,她说我们都会活着。我开始信师姐,也开始...产生爱慕意。你们中原有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生死怎能断开情谊呢...我贪生又怕死,可我更愿她活着。我一直听她的话,她说我们都会活着,我也信。我们将生死忘个干净,也将她们的劝诫当做耳旁风。自此,我只有师姐,我想师姐也只有我。”
“她教我写字,为我绣荷包,总说会带我离开。如果在当初,我定是不肯,因为万蛊侗是家。后来,我发觉有师姐的地方才是家。若师姐不喜欢万蛊侗,我陪她离开又怎样呢?”
“十六岁生辰那日,月儿又圆又亮,师姐赠了我一只铃铛,助我驭蛊。我诉说着廉价的爱意,师姐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她的眼里满是恐惧,我回头,是教主,她淡淡望着我们。”
“当夜,万蛊侗所有人围在了祭坛,我迎上师姐凉薄的眸子,竟无力出手。教主站在祭坛外,护法击鼓,师姐面无表情的望向我。教主冷笑一声,质问师姐要装到何时。我未反应过来,蛊虫已向我逼近。”
“我从未见过那般多的蛊虫,还有些只出现在古书上,即使是我也无法炼出。教主的话压得我喘不过气,被埋葬的记忆慢慢浮现,我与师姐,只能活其一。”
“师姐一直在隐藏实力,我已无力与她争夺生的权利,我闭上了眼,迎接着属于自己的命运。躁动声不断,风拂过,我嗅到了师姐发尾的清香,我听见她说——好好活着。”
“蛊虫绕开我向场外的教主围攻去,这是一场必败局,我熟知,教主也知道,我以为她也知道。教主疲惫地挥了挥手,护法冲上前拦住了师姐。如果我无动于衷,圣女之位便会落在我身上,就像以往,只要无动于衷,就能好好活着。”
“当我反应过来时,护法的刀剜进我肩头,师姐慌神片刻,蛊虫进入她体内。她失去意识前夕,回应着我的爱意。那夜师姐以身养蛊,像我偷窥她世界的每个夜晚一般。祭坛血流成河,教主死了,护法死了,反抗者皆死了,我的师姐也成了被蛊虫操控的傀儡。”
泪划过脸颊,花信子失神地望着药炉,“所谓圣女的使命,无非成为养蛊的器皿。师姐本可以伪装一辈子,我出现了,师姐死了,我活了下来。”
“这些年我游历山川,也曾像你一般有过执念,所以来了中原,以为拿到玄霜花便有机会。我回到万蛊侗,师姐体内的蛊虫死了,她化作一具白骨,我恍然间意识到她早已离我远去。”
“玄霜花救不了她,也救不了我。唐皎,喝了你的酒,你也听了我的故事,今后,我们再不相欠。”
药被盛入碗中,花信子将它放在了石桌上,“唐皎,我要离开中原了。”
“如果我们再见面,想必阮清溥已经醒来。毕竟这座孤岛,从来不是你困住她,而是她困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