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时常不擅长买花
第13章时常不擅长买花
回国前,时常见了安妮斯一面,这是他早就定在旅行计划中的事。按响门铃时,他手中还拿着一束花。
他在花房挑了很久,最后还是买下一把向日葵,他不太擅长买花,也想不出更好的解。付款时预想安妮斯的反应,大概率会讽刺他陈词滥调。给病人送向日葵?她打开门后一定会这么说,接着她会大笑,露出被香烟腐蚀的牙齿,我赌你在这件事上花费的时间甚至不会超过三分钟。
事实上,前来为他开门的不是安妮斯本人,而是一位上了年纪的护工。她的头发泛白,利落地绑成髻,套一条红绿配色的俗气丝巾。她看起来严肃、专业、不茍言笑。“进来吧。”她对时常说:“她刚醒。”
时常踏进房间,病人的味道充满整个屋子。他把花朵放在她的床头,安妮斯用枯瘦的手指轻轻碾着花瓣。
“谢天谢地,”安妮斯说,“你再不来我要被她折磨死了。”
“你本来就快死了。”护工把床边沾满排泄物的纸巾收进垃圾桶,“是我在帮你延长存活时间。”
“闭上你的嘴。”安妮斯说,朝她扔了一团什么过去。时常没看清,好像是一件内衣。
护工捡起衣物走出去,时常在床边坐下。安妮斯看起来比几年前还要瘦,还要干瘪。但性格丝毫未变,她尖酸刻薄,挖苦周围所有人,以惹人生气为乐。但安妮斯也有好的地方,她从来不说违心的话。
“你来干什么,听说我要死了?”安妮斯上下打量他:“你比前几年更高了一点。一点点。”
“对啊。”时常对她笑:“怕你忘记,你还欠我一颗镜头。”
安妮斯也笑,肩膀随之颤动,只能发出短促的气声。笑这个动作对现在的她来说变得很困难,她紧紧按住胸口,似乎不这样做,身体便会因抖动而迅速散架。
“我从巴黎逃到弗洛伦萨,都躲不掉你。”她开玩笑。
时常耸耸肩:“早知如此就不要把别人的镜头当烟灰缸。”
安妮斯朝门的方向望去,以确定护工暂时不会回来。“帮我锁上门,然后打开窗户,小孩儿。”
这些年他们联系得不频繁,但每次见面,她指挥时常做事,从没说过谢谢。时常也总按照她的指示做,一直如此。帮她开窗,帮她付餐费,帮她选婚礼上要穿的裙子。他还记得安妮斯的婚礼,和那位年长她三十多岁的新郎,以及他全程冷脸相对的家人们。
“她嘴巴很坏,但是人还不错。”安妮斯说,从床头旧边桌的夹缝中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还有一盒火柴。
“和你一样。”
“对,和我一样。”她咧开嘴,拿出一根烟,将火柴盒递给时常。“帮帮忙。”她说。
弗洛伦萨的雨从昨晚下到今早。时常接过那盒火柴,意识到它已受潮,发软,应该无法像预期那样点燃。但他仍徒劳地做了尝试。火药在砂纸上划过,一次,两次,留下一些不太明显的印子。
安妮斯看着无法引燃的火柴,没再说什么。她仍咬着那根烟,她问:“你还在拍照吗?小孩儿。”
时常点头。
“能给我看看吗?”
“当然。”时常从随行的物品里拿出一叠准备好的照片递给安妮斯,好像他来到这里就只是为了完成这件事。“你以为我来看你是为了什么?”
“为了听我讽刺你的作品。”安妮斯又笑起来。今天笑的次数太多了,她有些疲惫。接过照片,一张张仔细地翻看。她看得很认真,也看得很慢。这些照片有一半以上都关于颜朗。在她反复翻动的时候,时间像是静止了。时常观察她,睫毛上下颤动,偶尔伸出手艰难地将散开的碎发挂在耳后。她缓慢地把照片摊在腿上,调换它们的位置。时常难免感到紧张。安妮斯没有什么学术背景,也没有任何艺术修为,但她总直白地表达未经包装的感受:这张很诚实,而那张很虚伪。像一台测谎仪。时常在她这里经受过最好的褒奖,但更多是最严厉的打击。
想起上一次给安妮斯看自己的作品,她有点生气,问他,你怎么还在拍这些?这些你试着理解但其实永远无法理解的阶级?
你总这么说我,时常为自己辩解,你明明也不是穷人。彼时安妮斯刚刚结束那段糟糕的婚姻。
我是后来才有钱的,太后来了。她点起一支烟,我付出了你无法想象的代价,我的心一直贫穷。
“这是谁?”安妮斯拿起一张照片:“你的情人。你和我说过的那个?”
“对。”时常说:“但他拒绝了我,两次。”醉酒状态一次,清醒状态一次。
“但我敢肯定他喜欢你。”安妮斯摸索着相纸,眼眶逐渐湿润:“你现在的照片让人心生嫉妒。你拥有的也太多了,小孩儿。”
这是安妮斯给过他最好的评价。时常想。
之后匆匆同她告别,时常带行李赶去机场。照片都送给安妮斯,她喜欢它们,这是她第一次想要留下时常的作品。他还向安妮斯讲了许多颜朗的事。离开之前,安妮斯对他说:他真的很可爱,要是我有机会认识他就好了。
时常亲吻安妮斯苍白的额头,跟她约好下次再见,并和护工交换联系方式。护工同他说,安妮斯今天的状态还不错,她真的很开心你过来,她没什么朋友。上飞机前,安妮斯发来照片,向日葵已插进水瓶养了起来。
祝你一切顺利。下次见。她说。
落地是年初二的晚上十点,打开手机看到颜朗的消息,要来接他。颜朗有车有驾照,但不太会开,正准备打车过来。时常在飞机上小憩片刻,精神仍旧欠佳。找到颜朗时,他被人拦在航站楼外聊天。黑色的大衣扣得紧紧的,还穿了一双santiago皮鞋。他双手插在口袋里,脚尖频繁点地,看起来很不耐烦。和他搭话的人见状也敲起退堂鼓,似乎不太敢开口问颜朗交换微信号码。
他只是站累了而已,只有时常知道。但他乐得看到这样的状况,最好谁都不敢来主动搭话。起初他的确不在意,他一向不在意这种事情,他毕竟不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但随着颜朗在外面喝醉的次数增加,他的危机感也随之攀升。每次酒局必霸占颜朗身边的座位,并强硬的垄断所有送他回家的任务。甚至有几个朋友开始在背后偷偷叫他颜朗奴。
叫就叫吧,时常想,也不会少块肉。
如他所料,颜朗看到他便丢下身边的人兴冲冲跑来,他搂起时常的胳膊,自然地将一半重心交付过去。“美丽的衣服都是刑具。”颜朗抱怨:“快回家我要冻死了。”
没人明确家到底指哪个地方,但心照不宣一起回了颜朗那里。出租车上,颜朗问他:“你坐这么久飞机累不累?”时常没来得及回答,先歪在他身上安心地睡过去。
恍惚之中,他感受到颜朗触碰他的眉毛,又捏他的脸。他感受到一个温暖的怀抱,轻柔的吻落在他的唇和眼睛。
他在梦中又想起安妮斯说的,我敢肯定他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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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安妮斯的渊源在第六章有写实在是太久远的事情了8好意思(跪下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