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百货商店像一位迟暮老人黯然谢幕

在这一年的春夏之交，枫杨县百货商店像一位垂暮的老人，走到了生命的尽头。那时节，严东正在省城，陪着田雨和操玉芒两位主席下企业，催收作家企业家联谊会的会费，他对百货商店倒闭的消息一无所知。等到他知道百货商店从枫杨县商业舞台上谢幕时，已经是两年之后的一九九五年了。  早在一年前的一九九二年入秋，百货商店在职职工就只能拿到50%的工资了，退休工人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拖欠退休金。

职工再没有心思上班了。任何事都是这样，当一个企业红火时，人们就会热情似火，干劲十足，充满激情。当那个企业走下坡路了，不再有当年的风光，更没有了鼎盛时期的辉煌，人们就会瘫性，就怠惰起来，再鼓不起激情和上进心。其实，小到一个家庭，大到一个企业，一个国家，在这个集体走下坡路时，更需要集体里的人团结，更需要奋斗和激情来支撑它走出困境，走上健康发展的正轨。但是，事实上却恰恰相反。

人们无心上班，上班的也不再好好工作，把精力都用在上访，找领导麻烦上来了，大家相互指责，相互推诿扯皮，办公室里整天围满了吵架、讨工资的人群。

自从腌咸鸭蛋开始，确切地说，是臧欣荣捉j风波以后，杭子枫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改过去的活跃性格，过去的干劲和改革精神更是荡然不存。时常三五天也不去一回办公室，武言航带着王海梅找到他家里，要么他在睡觉，要么门锁紧闭，不知所踪。

县商业局王金宝股长来调停过两次，也主张武言航实施更大尺度的改革，希望有能力有魄力的干部职工整体或者按门市部分割承包。可是，商讨了几回，谁也不敢冒险接手这个烂摊子。

到了年底，职工连30%的工资也拿不到了。

今年的新年，百货商店是在吵嚷和动荡中度过的。大家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从武言航、王海梅到普通职工都人心惶惶。

春节以后，效益不好的几个门市部陆陆续续关门，停止了营业。以闫局长为首的局领导请示过县政府以后，就决定：允许百货商店倒闭。局里要求武言航以单位名义写一份申请，店委会成员签字盖章（按手印），报送给县商业局。

经商业局开会研究决定，百货商店破产清算。清算小组随即进驻位于临河镇马滩东侧的百货商店办公室。

经过半个多月的盘点，核查，统计，审计，汇总，完成了清算工作。库存商品按照进货价作价给员工冲抵工资，冲多少算多少。九处门面加上办公室共计十处房产，暂时由县商业局代为保管，向外出租。租金所得，首先扣除两名离休人员全额工资，剩余部分按比例分发给包含退休人员在内的所有职工。

单位破产后，武言航每天窝在家里，白天连大门也不迈出一步，阴沉着一张黑脸，闷着头一支接一支抽烟。

时常在晚上，十点钟以后，他悄悄地走出家门，从东头一直步行到西头，从一店，二店，一直到九店，一个一个店去跑，去看。在每一座紧闭的店门口，他都长时间的伫立。最后绕到办公室门口，坐在门前地面上，长时间抽烟。抽够了，坐累了，等到他回家时，往往已经夜里一两点钟了。

毕竟，他对百货商店倾注了太多的感情和精力。他二十岁就业就在百货商店干了，今年四十二岁，经理也已经当了十一年。

杭子枫成了逍遥王，不管白天还是晚上，他总是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在淮河大堤上，在濠河堤坝上，在夜晚的十里大街上，悠闲地晃荡。

对于杭子枫来说，现在，赖以生存的单位破产了，爱好的文学淡漠了，严东离开临河以后，他心里最后一点文学残片也已经丢弃了。

他唯一挂念的，是当年他送到南京的英子。那天下午，臧欣荣打累了，骂够了，就骑上车子去单位上班了。他在老婆离开家后，就收拾了几件衣服，带着英子从铁路边去了临河火车站。

英子问：“我们去哪里？”

起先，他也不知道去哪里，所以对英子的话没有回应。

到了火车站，杭子枫来到售票窗口问：“最早一班车是几点？”

售票员问他：“你去哪里？”

他说不知道去哪里。

售票员进一步问：“你往南还是往北？”

“往南。”他嘴里吐出两个字。

“马上就有一班车到南京，你坐不坐？”

“坐，我坐。给我买两张到南京的票。”杭子枫答应着，赶忙掏钱递进窗口。

他带着英子在南京下车后，已经接近夜里十一点半。他们找了一个小吃部吃了点饭，就在附近一家小旅馆住下了。

第二天早晨起来，他向旅馆老板打听哪里可以找到工作。

店老板是个近五十岁的男人，又矮又胖。男人眯起狭长的眼睛瞅一眼他们俩，说：“我一个亲戚，开了一家大排档，缺一个服务员，这个女孩可以去，你，不要。”

“可以，可以，她有了工作就好。我慢慢再找。”杭子枫喜出望外。

他和英子在那个旅店住了几天，就想回家来拿一些衣物、用品。同时向臧欣荣提出离婚。

不料到家以后，就被臧欣荣给俘虏了。此后，他再也没有得到英子的任何消息，一直到一九九四年，当英子站在杭子枫面前时他简直要惊掉下巴。那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