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你是娘养的，别人是树枝丫结的吗？
一九九二年的春节如期而至。 春节前，天公下了一场大雪，许多天里，世界一派晶莹洁白。所谓瑞雪兆丰年，不管城市还是乡村，人们都盼着来年能有个好年景。农民盼着小麦丰收，风调雨顺，市民希望政策向好，没有失业，工资增加。
江淮地区的冬季，只要太阳露出它的笑脸，纵然地上覆盖再厚的白雪，不消几天，那厚厚的如棉被一样的雪也会被阳光融化。那冰泉似的雪水，在净化空气的同时，化作养分，滋润脚下广袤的土地。
王汉理和耿绍清老两口在女儿家里，过了一个富足而又愉快的春节。当然，在整个春节前后，他们其他的儿女，没有一个人来临河看过他们。老两口嘴上不说什么，心里，总怀有几分埋怨，几分遗憾。天下，没有不疼儿女的父母，生他们养他们，为他们一直操劳到成家立业，生养孩子。老人老了，干不动了，多么希望儿女能给予他们适当的关心啊。但是，许多儿女，并不会体会老人的心思，没有关心，没有问候，不去想他们所想，不去慰藉他们衰老而空虚寂寞的一颗心……
好在，严东和凤芝对他们很好，不但好吃好喝，尤其是嘘寒问暖，端吃端喝，衣食住行都非常体贴。严东就是给老人递烟、端茶，全都是双手敬着。这一点，让两个老人没有话说。
不料，年初八发生的一件事，打破了这个家庭的和谐与宁静，同时让两位老人感到十分尴尬和难堪。
年初七，严东同村的一个农资经营个体户，名叫胡可，也是严东高中同学，来县生资公司进化肥农药。过年开春，是农民春季小麦油菜追施拔节肥的关键时节，基本上都是每家每户备足化肥，年后赶着下第一场透地雨撒下地，五季丰收就有了保障。农资商人每年都赶在雨前备货，进购大批尿素。临来时，严东的母亲姚乃玉对胡可说，儿子一家两年没有回家过年了，他们十分想念孙子孙女，你给带个信，让儿子媳妇带俩孩子回家一趟，家里的几个老人看看孩子。
办过事，胡可上了严东的门。严东留胡可吃午饭。饭桌上，严东说，他们忙得没时间回老家，让老同学捎信给娘，请父亲来临河把孙子孙女带回家过几天，以解家里三个老人的思念之苦。
年初八一大早，还不到九点钟，严广新就赶到了临河镇严东的店里。本来他想，上午就带着孙子孙女赶回去。
严东说什么也不让父亲不吃一口饭就走。
严广新看到亲家老两口都在，就答应留下来吃顿午饭，跟两亲家叙叙旧，拉拉呱，下午再带俩孩子回严桥。
严东把王凤芝喊到屋里，说：“我们两年没有回家了，你去菜场买两条鱼，买几斤肉，我们再给爸一百块钱，让我爸下午带回去。”
听到这话，王凤芝当场脸就黑下来，脱口而出：“他们有手有脚，凭什么要我给他们买东西？何况，家里还有姊妹四个呢？你开口倒是挺大方，又是鱼肉又是钱！”
严东压低声音：“两年了，我们一分钱都没给父母花过。大过年的，给他们这点东西，过分吗。”
“过分！”王凤芝高声大嗓地嚷道，“他们还没有七老八十，下面还有两个儿子没有结婚，我们出钱，就等于给他们养儿子，我没有这个义务！”
严东被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黑，一阵又变得煞白。他抬起手，“啪”地一巴掌甩在王凤芝的脸上，低声怒吼道：“你是你父母养的，难道别人都是树枝丫结的不成？”
“你？你打我——”王凤芝捂住被打出四个红手印的脸，愣怔了一下，转身扑倒在床上，呜呜哭起来。
严东气愤地说：“我打你？我是在教训你！你眼睛没瞎，我是怎么对你父母的？难道你看不见吗？”
在外面叙话的三个老人急忙奔进屋里。
当他们了解缘由后，严广新说：“我什么也不要，家里啥都有。再说，这年都过去了。”他转头对严东说，“你把俩孩子东西收拾收拾，我这就回家了。”
严东立在屋里，不说话，也没有动。
王萍从外面的柜台里走过来，动手收拾严菡和苗苗的换洗衣服，往一只大塑料旅行包里装。
王汉理和老伴拦住里间屋门，坚决不让亲家离去。耿绍清坐在女儿床头索罗女儿：“你这孩子真不懂事。严东怎么对我和你爸，你看不见呀？每天好吃好喝，牛肉，羊肉，老母鸡，大骨汤，轮换着给我们吃。我们这还没有走呢，你就这样对人家老人？做人啊，要拿着人心比自心。”
严广新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在儿子家待下去。这个五十多岁的农村硬汉，眼睛里盈着丝丝泪花。
王汉理说：“广新啊，你要是走了，我们也没有脸住下去了。你知道的，我们是被儿子媳妇赶出家门的啊。”
严广新手里提着孙子孙女的一大包衣物，左右为难。他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走吧，不是处亲家老两口难堪吗？不走吧，儿媳妇这样对他，自己哪里还能呆的下去？他一辈子都是一个要面子的人，在这样一个憋屈的环境下，叫他如何是好啊。
好在妈妈的劝说开导下，王凤芝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从床上爬起来，给公公深深地鞠了一躬：“爸，对不起，是我不懂事。请您原谅我这回，我保证，下回再也不会这么狭隘了。”
严广新望着儿媳妇，没有做声。他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说什么。
“爸，你不能走。你要是走了，严东他、他非跟我离婚不可。”王凤芝比谁都了解严东的脾气，如果父亲因此走了，他绝不会跟妻子善罢甘休的。
“我、不走。”严广新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对儿媳妇说，眼角的两颗豆大的泪珠，无声地从那双昏黄的眼睛里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