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钩
拉钩
一天的拍摄结束,顾砚章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酒店房间。
推开门,暖黄的灯光下,谢珩正靠坐在床边,手里拿着平板电脑,指尖在屏幕上滑动,处理着文件。
他脱了外套,只穿着简单的藏蓝色衬衣,鼻梁上架着一副金属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专注而沉静,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冷峻。听到开门声,擡起头,视线淡淡地扫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周身散发着一种平日里在外人面前才有的疏离感和压迫感。
顾砚章脚步顿了一下。
这样的谢珩他见得不多,尤其是在两人独处的时候。冷淡禁欲、带着上位者审视意味的气场,非但没让他觉得不适,反而……有点奇异的带感?
他脱掉外套挂在衣架上,换上拖鞋,笑眯眯地走过去,挨着床边坐下,身体自然地倾向谢珩:“在等我吗?工作还没忙完?”
谢珩只是从屏幕上移开目光,冷酷地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到了,然后视线又落回平板,没说话,手指继续滑动着屏幕。
顾砚章眨眨眼,干脆滑下床沿,盘腿坐在柔软的地毯上,舒服地靠着谢珩的小腿,下巴轻轻搁在他大腿上,仰着脸看他:“还没睡呀,是不是很忙?怎么突然就过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声音带着点刚卸完妆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谢珩滑动屏幕的手指停住了。
他摘下眼镜,随手放在床头柜上,低头看向赖在自己腿上的青年。
灯光下,顾砚章的脸颊还带着点拍摄后的微红,卸了妆后眉眼显得格外干净柔和,只是眼底那抹淡淡的疲惫和微红的血丝却逃不过他的眼睛。
“你就要和我说这些?”谢珩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顾砚章被他看得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有些泄气地垂下眼睫,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地毯的绒毛:“呃……那你不也都知道了吗……杨哥肯定都跟你说了……就是,我拍戏比较认真嘛……”
“仅仅只是这样?”谢珩的声音又沉了几分。
他刚才在片场,不仅观察了顾砚章的状态,还特意去找了导演和几个相熟的工作人员聊了聊,得到的消息让他心头发沉。顾砚章这段时间拍戏简直是拼了命,为了一个镜头能反复磨几十遍,经常错过饭点,有时候就啃个面包对付一下,感冒了也硬撑着下水……
顾砚章被他问得有些心虚,眼神飘忽,不敢看他:“工作不都这样的吗……以前我想拍戏都没得拍,只能拼命去接很多很多小角色,才一点点积累起来……现在好不容易能选择好的剧本、好的团队了,当然要更拼命演好啊……”
谢珩看着他这副强词夺理的样子,又气又心疼,简直要气笑了。
伸出几根手指,捏住顾砚章的下巴,迫使他扭回脸来,直视自己的眼睛:“反正横竖你都要拼命是吗?身体不要了?”
顾砚章被他捏着下巴,被迫仰着头,看着谢珩深邃眼眸里翻涌的怒气和担忧,心里那点委屈也涌了上来,声音不自觉地带了点倔强:“你不也是吗?……你也知道的吧,我之前、错过了金翎奖……当时的导演找我拍《暗涌》男主角,我那时候真的很努力很努力了,所有人都说演得好,提名了,我还以为……结果还是没有……”他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谢珩一怔。
他捏着顾砚章下巴的手指,清晰地感觉到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了他的指腹上。
顾砚章也是一愣,下意识地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触到一片湿润。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哭了。
谢珩看着青年脸上无声滑落的泪水,看着他眼底强忍的委屈和脆弱,心头那点怒气瞬间被汹涌的心疼淹没。他无声地长叹了口气,松开捏着对方下巴的手,转而轻轻抹去那脸颊上的泪痕。
“怎么哭了?”他的声音也放软了下来。
顾砚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弄得更加委屈,鼻子一酸,眼泪掉得更凶了。
他想要捂住脸,声音闷闷的,带着浓浓的哭腔,努力想抑制住:“……还不是都怪你……我本来拍摄一天了,就好累……结果你还质问我,还冷着脸……凶巴巴的……”
“好好好,是我错了,”谢珩连忙认错,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安抚的意味,“我不应该……”他一边说着,一边俯下身,双手穿过顾砚章的腋下,稍一用力,将人从地毯上抱了起来,稳稳地放在自己腿上,像抱小孩一样圈在怀里。
顾砚章被他抱在怀里,脸颊埋在他温暖的颈窝,熟悉的冷冽木质香气包裹着他,连日来的疲惫、压力、委屈,还有曾以为过了许久的对奖项失之交臂的遗憾,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他再也忍不住,揪着谢珩胸前的衣服,把脸深深埋进去,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肩膀微微颤抖着,压抑的呜咽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谢珩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他,一手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任由他发泄情绪。他能感受到怀里身体的紧绷和颤抖,感受到那份深藏的脆弱和不甘。
不知过了多久,顾砚章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小声的抽噎,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软软地靠在谢珩怀里,只剩下肩膀偶尔的轻颤。
谢珩感觉到他情绪平复了些,才用指腹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痕,声音放得更轻:“哭完了?”
顾砚章在他怀里蹭了蹭,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带着点不好意思。
谢珩捧起他的脸,发现他哭得脸颊通红,眼尾更是红得厉害,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上面还挂着几颗晶莹的泪珠,随着眨眼的动作微微颤动。可怜又可爱的模样,让谢珩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低头,在那微红的眼皮上轻轻吻了一下:“我不是要限制你,更不是不让你做什么。努力演戏是对的,追求梦想也是对的。但是,”他顿了顿,语气认真,“也要顾及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更是你演戏的本钱。如果身体垮了,还怎么继续演下去?怎么去拿你想要的奖项?”
顾砚章脸颊闷在谢珩胸口,瓮声瓮气地应道:“嗯……知道了……”
谢珩把他从怀里稍微挖出来一点,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心里憋着的事,都可以跟我说。”
顾砚章看着他温柔而坚定的眼神,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其实……有很多事我都想和你说,但是又怕……怕你觉得我矫情,或者……怕你担心……”
谢珩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眼底带着笑意和鼓励:“不是说过了吗?我很喜欢听你说话。无论开心的,不开心的,大事小事,只要是关于你的,我都想听。”
顾砚章坐在谢珩腿上,脸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眼尾红红的,像只刚淋过雨的小动物。在谢珩温柔而鼓励的目光下,他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述。
“嗯……我以前,是在南方的一个小县城……”
他讲起初中时父亲突然病逝,家里的顶梁柱塌了,留下孤儿寡母和一堆债务。讲起靠着微薄的补助和不知名慈善机构的资助才勉强读完中学,上大学更是靠着学生贷款。讲起看到母亲日夜操劳、鬓角早生的白发,心里那份沉甸甸的愧疚和想要出人头地的迫切。
“那时候,真的穷怕了。”顾砚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所以后来看到选秀的机会,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就去了。为此……还差点跟我妈吵翻。”他扯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容,“她总觉得娱乐圈太复杂,怕我吃亏。”
“入圈以后就更难了。”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谢珩的衣角,“没有背景,没有资源,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抓住每一个可能的机会,哪怕只是个小配角,或者几句台词,都拼了命去演好,就想着,也许能被看见呢?”
也曾经遭遇潜规则暗示,对方许诺角色,他却执拗地拒绝了,换来的是被打压,被雪藏好一段时间。
好不容易争取到的角色,临开机却被关系户顶替。即使进组后,也有被刁难、被排挤,甚至被故意使绊子,在镜头前出丑……
顾砚章擡起头,眼圈又有些泛红,但眼神却异常明亮:“所以每一次能拿到好剧本,遇到好团队,我都觉得……特别特别珍贵。我不敢懈怠,我怕、怕一松懈,眼前的一切就像泡沫一样消失了。我必须全力以赴,甚至拼命……不然,根本没有办法在这个圈子里真正站稳脚跟,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甚至有一段时间,因为网上的恶评和巨大的压力,他一度陷入焦虑,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后来……我就把社交账号都交给杨哥打理了。拍戏期间,尽量不看手机,把自己完全投入到角色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像有点逃避,但也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吧。”
谢珩一直安静地听着,手臂始终环抱着他,温热的手掌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或是温柔地梳理着他微乱的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