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过隙
白马过隙
冬雪在巷口那场冲突后没两天就停了,只留下地面一层被踩踏成泥泞的痕迹,仿佛那夜的惊心动魄也被这日常的步履匆匆踏过,融进了《心渊》剧组高速运转的齿轮里。
日子在一声声“action”与“cut”的号令中飞快地向前滚。
宋栖和后腰的伤处成了片场心照不宣的秘密,那盒特效膏药的消耗速度肉眼可见,药盒边缘被他摩挲得起了毛边。
午休时,他习惯性地蜷在取暖器旁,背对着人群撩起衣角,指尖熟练地将带着薄荷凉意的药片按在旧伤上。
偶尔,一个温热的物体会被无声无息地塞进他冰凉的手心——是江临序不知何时捂热的暖手宝,交换时指尖的触碰短暂得如同错觉,却带着心照不宣的暖意。
“序序!别抓那个!”一声压低的轻斥带着笑意传来。
角落的猫窝旁,序序正用恢复健康的小爪子,锲而不舍地扒拉着江临序垂在椅子边的剧本页脚,小家伙的体型像吹了气似的,浅灰色的绒毛蓬松得像朵小蒲公英,银光闪闪,早没了当初的瑟缩。
它听见宋栖和的声音,立刻竖起耳朵,湿漉漉的大眼睛看过去,随即放弃剧本,迈着小短腿欢快地冲向他,蹭着他的裤腿发出响亮的呼噜声。
“小没良心的,”宋栖和笑着弯腰把它捞起来,指尖熟练地挠着它的下巴,“谁给你买的进口奶糕,嗯?”序序舒服得眯起眼,喉咙里咕噜得更响。
江临序的目光从监视器屏幕移开片刻,落在阳光下青年逗猫时带着笑意的眼睫上,停留了一瞬,又不动声色地收回。
无人注意时,他会伸手,用指腹生疏却轻柔地拂过序序毛茸茸的头顶,小家伙便立刻歪头蹭他,仿佛那是它最喜爱的游戏。
周闻宁抱着明显又厚实了一圈的深蓝色硬皮笔记本路过,镜片后的目光精准地扫过这一幕。他脚步未停,指尖却在口袋里盲打,飞快地更新着加密相册的观察日志:
【观察对象:江临序】
行为更新:暖手宝传递(物理接触频率↑),对序序主动接触意愿增强(单日平均撸猫时长:3.2分钟)。
【观察对象:宋栖和】
状态反馈:药物依赖度稳定(膏药消耗速率符合预期),情绪基线平稳(微笑频率↑,尤其与序序互动时)。
【共生关系评估:稳定性↑,资源(情感/物质)流动趋向双向平衡。归档编号:001.2】
他刚收起手机,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就带着阳光和一股张扬的气息堵在了古籍书店狭窄的门口。
“周老师!十万火急!”许予安一脸“学术焦虑”,举着手机屏幕,“快帮我看看,这汉代瓦当上的铭文,‘长乐未央’旁边这个像小蚯蚓的符号,是不是代表‘相思’?我新歌mv要用,得讲究点历史底蕴!”
周闻宁正用极细的毛笔蘸着特制浆糊,修复一页脆弱如蝉翼的《营造法式》残页,他头也没擡,声音四平八稳:“许老师,那是‘永受嘉福’,汉代常见吉语瓦当,与相思无关,建议您查阅《汉代瓦当图录》或咨询专业考古人员。”
“哦……”许予安摸摸下巴,身体自然地前倾,越过工作台边缘,目光灼灼地盯着周闻宁专注的侧脸,“那周老师,你说这修复古籍用的糨糊,是用小麦淀粉好,还是用楮树汁更粘?我有个朋友搞文物收藏,他那宝贝……”
“许老师,”周闻宁终于擡眼,平静地看着许予安,“您那位‘朋友’若有具体文物需要修复,建议前往国家古籍保护中心。另外,”他推了下眼镜,“根据您近一周的‘学术提问’频率日均4.3次,我推断您的核心诉求并非知识获取,建议您直接陈述真实意图,效率更高。”
许予安:“……”挫败感只持续了一瞬,随即化为更浓的兴味,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身体又往前凑了凑,几乎要碰到工作台的边缘,压低的声音带着磁性的蛊惑:“效率?行啊,我的真实意图就是……想请周老师吃个饭,探讨一下‘如何提高在您那本宝贝报告里的魅力值评分’这个严肃课题,扣分点太多,我快不及格了。”
周闻宁握着毛笔的手顿了一下,一滴微小的浆糊滴落在修复纸上。
他垂下眼睑,专注于补救那一点瑕疵,白皙的耳根却悄然漫上一点薄红:“课题申请驳回,数据样本不足,且研究者主观干扰因素过强,结论不具备参考价值。”声音依旧平稳,只是那微抿的唇线,泄露了强装的镇定。
日历无声地翻过最后几页,片场角落的布告栏上,“拍摄日”的标记越来越少,最终只剩下光秃秃的板面。
道具组开始打包撤景,熟悉的布景被一块块拆卸、运走,露出原本空旷的摄影棚地面,带着一种曲终人散的寂寥。
宋栖和小心翼翼地从自己休息椅旁的墙上,撕下最后一张标记着场次安排的日历页。
纸张边缘已经磨损,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角色备注和情绪批注,他仔细抚平,将它夹进了随身剧本的扉页里。
指尖拂过封面上烫金的“心渊”二字,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是解脱,是沉甸甸的成就,也夹杂着一丝对这段交织着汗水、疼痛、隐秘的悸动和温暖陪伴的时光即将落幕的淡淡惘然。
“小宋!杀青宴的衣服!”服装助理小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递过来一套用防尘袋套好的黑色西装,“快换上吧,在二楼宴会厅,马上开始了!”
宋栖和接过袋子,指尖触到冰凉光滑的料子。他走进临时更衣间,换上那套借来的西装,镜中的青年身形依旧清瘦,但眉宇间沉淀下的东西,已与几个月前那个只知咬牙硬撑,满身是刺的男孩有了微妙的不同。
眼神依旧清澈,却多了几分沉静的韧劲和一种不易察觉被妥帖安放过的柔软。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领口,推开了门。
走廊里已经弥漫着宴会厅隐约传来的音乐和人声,刚走出几步,便看到走廊尽头,江临序也已换好衣服。
深灰色西装完美地贴合着他挺拔的身形,如同冷硬的雕塑被赋予了最契合的轮廓,似乎刚结束一个电话,收起手机,目光恰好投向推门而出的宋栖和。
四目相对。
片场最后的嘈杂:道具车推过的轱辘声,工作人员急促的呼喊声,仿佛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屏障隔开推远。
时间被拉长凝滞,江临序深邃的目光在宋栖和身上停留了数秒,从他被西装勾勒出的单薄肩线,到他微微抿紧的唇,再到那双清澈眼底映出自己的身影。
那目光沉静依旧,却仿佛穿透了衣冠楚楚的表象,看到了雪夜激斗后他苍白的脸,看到了他强忍伤痛贴药的隐忍,看到了他抱着序序时低垂的温柔眼睫……
一种只有彼此能懂的东西,在短暂的对视中流淌而过,江临序微微颔首,目光深处,仿佛有暖流悄然涌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宋栖和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沉稳有力地跳动起来,挺直了背脊,迎着那道目光,嘴角很轻却无比清晰地弯起一个弧度。
然后他迈开脚步,走向那扇通往喧嚣浮华,也通向未知未来的宴会厅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