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圈
项圈
塞西尔抱膝蹲坐在房间的角落,等待柯琳散心归来。
他摸了摸空荡荡的脖颈，感到不太习惯。被抓去猎魔公会后，脖子上的项圈便被摘除丢弃。想来那原是他为数不多能与她扯上关系的物件之一,另一个，是他偷来的名字。
在长久的岁月中，他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当她呼唤着“塞西尔”这个名字抚摸他的脸庞时，他油然而生一种卑劣的心思——要是能将这个名字据为己有，该有多好。
起初，他只是想假借她故人的名字窃得一点温暖的余味。可当壁炉的火光映照在她汗湿的侧脸时，她攀着他的臂膀发出轻细的吟哦时,他不住地想,他是不是变得贪心了？哪怕只是想象，他也难以忍受今后有别人见到她这副模样。
凝视着她的睡颜,他情不自禁地唤她“公主殿下”,骨髓中那一点点私心作祟，有点好奇她究竟更喜欢哪个塞西尔。但她瞬间紧绷的身躯以及冻结的眼底告诉他,他永远比不过故人。
永远不能。
“为何不占有她？这样就能让她只属于你，只注视你。”属于恶魔的那部分在耳畔叫嚣。
塞西尔摩挲着地板上虫蛀的痕迹，忐忑起来。
她究竟还有多久才会回来呢？对所有恶魔怀有敌意的茱迪丝小姐该不会借机带走她,从此不让她见自己吧？那她会被茱迪丝小姐说服吗？或者说,他昨夜是不是有哪里不熟练，让她感到不舒服了？
一个接连一个的问题郁结在心口，令塞西尔坐立难安。他蓦地站起身，脑袋“砰”的一下磕到了天花板。
撞击令他的头脑昏黑了一刹那,想要见到她的念头像是吸了水的海绵,迅速挤占了他的脑海，不断膨胀。塞西尔不再迟疑。他戴起帽兜,打开窗户，翻身跳下。
旅馆底层传来玛莲娜小姐与旅店老板攀谈的笑声，按照老板的性格，玛莲娜小姐一时半会儿没法回到楼上。所以塞西尔有时间。
他循着柯琳的气味找到了她，她与茱迪丝停留在街边的摊贩前，正在挑选着手作商品。
他停留在不会被茱迪丝发现的位置，恶魔敏锐的感官让她们的谈话清晰地传到他的耳中。柯琳说，她想回家。
家。
她的家在遥远的过去，那是在深渊之门尚未打开时，某个叫做海德瑞尔的国度。那个时代没有恶魔，自然也不会有他。
柯琳渴望回到那样的地方去。即使父母不在了，她也要回到所谓的“家”中，手刃杀害双亲的仇敌。
他承诺过会帮她回到过去的。
“可你舍不得，”心中的恶魔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想法，“你舍不得让她离开你。”
是这样吗？
“恶魔毕竟是恶魔。”塞西尔听到茱迪丝这样告诉柯琳。
“没错，恶魔毕竟是恶魔。”心底的声音赞同道，“既然你不想让她离开你，就用尽一切手段，让她走不成。你可是一只恶魔啊，比起人类，你拥有更强大的力量，你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你甚至可以……”
“闭嘴。”塞西尔对自己说。
途经的行人狐疑地瞟了他一眼，他扯低帽兜，转入人烟稀少的小巷。
柯琳与茱迪丝走得更远了一些，对话声断断续续的，被街道上的杂声淹没。塞西尔背靠着一家酒馆的外墙，凝神寻找她的声音。
一阵风将柯琳的话语带到他的身边，“塞西尔是立誓对我效忠的骑士，是我的亲人和挚友。他为我而死，我的心中将永远留存着一块为他而建的石碑。”
名为塞西尔的骑士为她死在了一场倾盆雨夜。骑士之死成为了一根难以拔除的刺，无人能撼动他在柯琳心目中的位置。
他清楚的，最清楚不过了。
粗糙的墙壁隔着斗篷摩擦着他的背脊，他用力捂住脸，尖利的指甲刺入侧颊，掩住颤抖的唇，和嘴角那道上扬的诡异弯弧。
“你在庆幸吧？幸好他已经死了，他们的故事终止在他死亡的那天，无法抵达结局，本应与她无所交集的你因此得到了靠近她的机会，”蛰伏在他血液里的恶魔咯咯笑起来，“你很高兴吧？比起脆弱易逝的人类，你永远不会迎来‘死亡’这头猛兽。你可以尽情地嘲笑它，利用它，驱使它，达成你的愿望。”
街上的小贩驾着装有货品的马车飞驰而过。马蹄铁有节奏地踏过路面，扬起漫天的尘埃。在马的嘶鸣与路人的尖叫中，塞西尔擡起头。侧脸的一排血洞自行愈合，而造成这些伤口的手指却依然微微抖动着。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jsg的心中出现了另一道声音？
然而那诡谲的声音像是淹没在浩渺的黑暗中，再无应答。
塞西尔趁着马车引发的一小片混乱回到旅店。时机拿捏得正好，他刚坐回原来的角落，便听到玛莲娜拾级而上的脚步。她端着面包和黄油块进门，把餐食放在桌面上。
玛莲娜始终忌惮着恶魔，不敢与他对视。
除了恶魔猎人和黑魔法师，正常人见到恶魔的模样都会感到恐惧的吧。就连柯琳也无法做到绝对淡定。
塞西尔没有出声。
玛莲娜放下餐盘便径直跑进浴室查看蕾拉的状况。蕾拉仍在昏睡，玛莲娜几乎将浴室打扫了一遍，实在无事可做后才不得不走出浴室。她扭捏地瞄了塞西尔几眼，目光中净是想让他离开的意思：“恶……恶魔先生，这里是女生的房间，茱迪丝应该为您单独要了一间客房才对。”
塞西尔说：“是的，感谢茱迪丝小姐的慷慨和周到。我等柯琳小姐回来，就到对面的房间去。”
玛莲娜点点头，逃命似的离开房间，宁可再跟楼下的老板聊一会儿天，也不愿意跟恶魔共处一室。
好在柯琳和茱迪丝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她们及时解救了被老板缠着介绍各种好酒的玛莲娜，一起提着几只牛皮纸袋，带回了新鲜的水果和蔬菜。
“我向老板借用了厨房，可以炖一锅奶油洋葱汤佐面包吃，”柯琳朝塞西尔眨眨眼，“虽然是我第一次做，但我觉得这应该不会太难。”
茱迪丝本能地蹙眉，显然对此表示怀疑，“你连洋葱都不认得，能做得好吗？还是让玛莲娜去帮你吧。”
玛莲娜笑着点点头，挽住柯琳的手臂。她瞥了一眼依旧坐在角落的塞西尔，似乎想让他兑现方才的诺言，赶紧回隔壁房间。
塞西尔自觉地起身，在经过柯琳身边时被她拉住手指，“我答应了要给你做奶油洋葱汤的，等会儿我会给你送过来的。即使不饿，也多少吃一点吧。”
“好，我很期待。”塞西尔说。
他戴好帽兜，走进对面的房间。
普通旅舍的天花板对他来说都十分低矮，他必须弯着腰才能避免自己的角或后脑勺把房间顶部的木头砸烂。房门闭合以后，对面的女生宿舍瞬间热闹起来。他离开以后，玛莲娜打开了话匣子，热切地跟柯琳和茱迪丝交流起来。
塞西尔贴着房门，用与之前相同的姿势抱膝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