诅咒

诅咒

柯琳回到十一人房间时,天幕已经完全黑了。

爱玛和安娜不见踪影，蕾拉是最早回来的人。她换了一身衣物，正在用干燥的毛巾擦拭头发上的水珠,看上去很清醒，没有遭受严刑拷打。她很聪明，知晓如何保全自身，不至于像安娜一样，每次都被圣水折磨得神志不清。

察到柯琳的视线，蕾拉也回望过来。她面无表情地侧着头，让火红的长发垂落在一边,露出另一边的修长脖颈,像天鹅一样优雅。

即使容貌相似，可蕾拉是跟妹妹茱迪丝完全不同的人。茱迪丝雷厉风行,但讲究情义,做事尚且留有余地。

而蕾拉不一样，她是会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不惜将别人的后路全部堵死的人。她根本不是什么天鹅，她是一条吐着信子的蛇——一位可以是敌人，也可以是同伴,但始终棘手的存在。

目前柯琳还未能搞明白蕾拉的真正计划,线索太少，猜不出所以然，还是想想自己该怎么逃跑比较实际。

柯琳朝着她微笑了一下，自顾自躺下。

在神明的石像前跪了太久的缘故,柯琳的膝盖起了乌青,疼痛难忍。她窝在自己的床铺中，不断回想着凝视那些扭曲字符时的感觉。

在与那名工作者目光相接的一瞬间,她进入了他的精神世界。尽管时间极其短暂，但她确实听到了他内心所想，甚至……她觉得自己能够操控他。

柯琳合上眼。

在她的身体某处，扎根着某种来自黑暗的力量。自从她触摸过塞西尔的核心以后，它便一直存在。但她并没有像忏悔屋中的其他黑魔法师一样，被jsg圣水或是经文的力量压制。这或许要归功于塞西尔的特殊性。毕竟，他是一只浑身刻满了神圣祷言的恶魔。

呼吸渐趋平缓，她放任自己徜徉在半梦半醒的边际，漫无目的地找寻出路。意识空间的黑色迷雾时而浓重时而稀薄，她向前探索，恍惚间听闻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

“随我来。”

声音飘忽，时远时近。这并非柯琳知晓的任何一种语言，但她莫名其妙地听懂了这道指令的含义。除此之外，声音没有响起第二次，但她的“视野”却不由自主地执行命令，随着步伐的前进而愈发开阔。

跟随着声音的指引，她的意识离开忏悔室，途经布满神龛的白色长廊，路过谈话室与盛放圣水的房间，径直往建筑的深处飘荡。

一道道大门在面前自动开启，她如同一抹幽魂，穿过一位又一位身着墨绿圣袍的人，来到一扇格外厚重的铁门前。萦绕在耳畔的声音告诉她：“打开它。”

听从声音的指令，她伸出了手，按在那凸起的花纹上。她轻轻一碰，看似比山还重的铁门便如同薄冰一般碎裂，化为流水，从指缝间溜走。

黑色的雾气依旧占据了大部分视野，但随着她往前，每一步都被微弱的光芒照亮。她艰难地低下头，分辨出脚下踩着的是镜像的祷言——黑魔法的符文。

这本该是在公会中绝对禁止的存在。

安娜谵妄的呓语不是凭空捏造，公会的一部分人正在计划着开启召唤永生恶魔的仪式。如果沿途的每一处都能与现实中的猎魔公会相对应，那么她一定能在这座建筑中找到同样的地方。

在刻满祷言的猎魔公会中找到一处方便黑魔法师行动的地方实属不易，柯琳刚刚参悟到几分黑魔法的皮毛，当然不愿意放过这个好机会。

她需要想办法去那个地方看一看。

等等……等一下。

倘若这是一个陷阱呢？推导的过程太顺畅了些。从安娜刻意在她耳边吐露公会的丑闻开始，就像是有人安排好每个步骤，等待她发现猎魔公会的秘密。

柯琳的意识剧烈地震颤一记，她回想起类似的感觉。漆黑的雾气包围了她，大脑声嘶力竭地叫喊，她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难以调整视线。

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浮现在脑海——明明处于自己的梦境中，她为何这么被动？

有人入侵了她的意识领地，正如她先前短暂地进入公会成员的精神世界一样。

雾里有人。

“你是谁？”柯琳听见自己用同样的语言发出质问。

黑色的迷雾开始流动，身旁的景象像是被雾气抽走，突然飞速地向后倒退。在渐渐消逝的景象中，潜藏着梦境的入侵者。梦境重新回到柯琳的掌控之中，她追逐着逃窜的幽魂，猛然向前一抓。

手指穿过黑雾，没有碰到任何实体，但她的确“抓住”了什么东西。

首先泛起鸡皮疙瘩的，是她的小臂。指尖后知后觉地感到麻木，森冷的寒意难以抵挡地向上蔓延，她的胳膊迅速地覆盖上一层白霜。

至少，她扯落了那道声音的面纱。

梦境在此时戛然而止。

几声尖叫刺破了夜的寂静。没有烛火的房间里，不同声线的哭喊声交织在一起，弥漫的恐惧点亮了十一人聚集的空间。

柯琳仍未从方才的梦境中缓过神来，怔然地从床铺上坐起身。黑暗之中，嗅觉最先捕捉到了异样。

除了惯常充斥于房间内的熏香，一股不同寻常的异味扑面而来。她曾在莱纳谷地的森林中闻过很多遍，因此还没等头脑反应过来，身体就本能地开始干呕。

是血腥味。

与此相伴的，还有从不远处地面传来的阵阵窸窣。疯狂的笑声泄露了那人的身份——安娜扑坐在地，拼命地搡动着什么。

一连串的惊叫引来了公会成员，霎时间，祷言照亮了忏悔屋。因此柯琳才得以看清安娜的模样。以她为中心，周围的地面胡乱涂满了鲜血。而血液的来源是她的手臂与大腿上的两道可怖的伤口。

安娜握着一只被折断的木汤勺，一下又一下地戳向一块破烂不堪的毛巾。木屑混着血液四处飞溅，她的笑声响彻房间：“我诅咒你！诅咒你不得好死！自以为是的告密者，愚蠢的神之仆从，不敢反抗的懦夫们，我诅咒你们……哈哈哈哈哈哈，去死吧，都去死吧……”

墨绿的衣袍一闪而过，持剑的公会成员用剑柄快而准地敲击安娜的后脑勺。癫狂的笑声猝然中断，安娜的身体瘫倒在地，被两名成员擡出门，她的断汤勺和破毛巾也被拿走。

被诅咒的对象——曾与她针锋相对的琳达，此刻脸色煞白。她踉踉跄跄地下床，抱住一位公会成员的手臂，“救救我，神官大人，求您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闭嘴！”那名公会成员十分不耐烦地甩开她，“那个疯女人就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并非如此。

安娜曾趴伏的地面上留着一滩血液，原本刻在地上的祷言被粘稠的血液彻底覆盖。柯琳盯着那块小角落，直觉告诉她，那里的神圣祷言确实失效了。

“不——神官大人，”琳达再次扑抱住他的腿，“诅咒是存在的，我能感到它在蚕食我的身体，请救救我……”

那位公会成员不再理会琳达，将她一脚踹翻在地。忏悔屋的大门闭合，她歪倒在地上抽泣，双手不断地抓挠着脸庞与颈项的皮肤，将自己抓得鲜血淋漓。而后，她晃晃悠悠地支撑着自己站立起来，扯起血肉模糊的嘴角，扫视众人。

“各位，既然如此，不如陪我一起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