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水
圣水
浴室内的字条被发现,恰在她们的计划之中。
柯琳初来乍到,虽然是监视者的极佳人选,但在她来到忏悔屋之前,一定早就存在别的监视者——疯疯癫癫的安娜就是因为监视者的证词而被拉去浇灌圣水。
神父通过比对不同监视者的汇报了解房间内发生的事,而昨夜紧随着她们来到浴室附近的人,正是此刻举着字条的琳达。
毫无疑问,字条上面写着的是假消息。真实的计划早在昨夜被塞进柯琳的手中,带回被褥里查看。
猎魔公会内部分裂成两派,根据对恶魔种族的容忍程度不同,一派名为“实验派”,致力于抓捕恶魔研究他们,莱纳谷地森林中的异变小恶魔就是他们的实验产物;另一派则是茱迪丝加入的“屠戮派”,旨在屠尽留在人间的恶魔。
茱迪丝此前因姐姐的罪行受到牵连,被“实验派”伺机追杀,但同属“屠戮派”的成员帮助她成功变换容貌和身份潜入这座建筑。
忏悔屋的周边的确被茱迪丝安插了一些眼线,但清理浴室的人不是。如果假字条顺利被发现,那么当下负责清理浴室的工作者一定会被调查。同时,茱迪丝便有机会安排真正的帮手进来。
但蕾拉是个心思缜密的人。柯琳有一瞬间甚至怀疑,要是琳达不冲动行事,或是在柯琳与神父谈话之后立即有浴室清洁人员被换掉,那么“揭发者”的罪名就落到了柯琳头上。如此,她便会彻底失去他人的信任。
总之,蕾拉一定对她有所隐瞒。好在柯琳在神父面前尚且能够自圆其说,而屋内其他人的怒火暂时对准了琳达。柯琳能够与蕾拉一样,安静地退到后方,观察事态的转变。
浴室里的字条被带走。很快,忏悔屋内便进来了另外一批公会成员,他们不由分说地朝着昨夜参与浴室谈话的人走来。
柯琳被反押着双臂带出忏悔室,跟她同时被带走的还有蕾拉、爱玛jsg和尖叫不止的安娜。
四人被分别带入单独的房间。与神父的谈话室不同,这个房间亮得刺眼,中间是一尊三眼驼鹿的石像,一小块玻璃穹顶笼罩其上,透出一角黄沙弥漫的天空。
猎魔公会坐落于梅弗斯?这可是一座荒凉的鬼城,天气恶劣、资源稀少,说不定还有许多恶魔和人类的怨灵徘徊不散。猎魔公会把基地设立在这里,难道是因为地租便宜?
柯琳似乎把疑惑问出了口。
负责押送她的成员鄙夷地瞥了她一眼,“这是教廷的一片苦心。为了让猎手们在更为严酷的环境中训练、磨炼心志,半年前,教廷决定把我们公会迁移到此处。像你这种为了投机取巧而被深渊蛊惑的人,是不会理解的。”
他看上去是个新人,说得口水喷溅、慷慨激昂,显然对公会给出的理由深信不疑。
柯琳合理怀疑这些都是忽悠新人猎手的借口,实际上公会只是为了省钱。然而茱迪丝当时让她偷取钥匙时,支付给她的报酬可不少。诚然其中存在个体差异,但柯琳立即想到另外一种可能。
半年前,塞西尔还被关在维拉尔城堡的地牢中。换言之,那时候的猎魔公会手中,并没有所谓的“永生恶魔”。
如果安娜的胡言乱语中蕴藏着几句真相……那么,他们耗费巨大的财力物力将基地迁移至埋葬了众多恶魔和人类尸体的战场中,该不会是打算利用环境中已然存在的优势召唤恶魔吧?
柯琳仍在思索,还没等她想明白,押送她的人便倏然按住她的肩膀,迫使她跪在神明的石像前。昏沉的阳光穿透小块玻璃穹顶,被拉长的影子投射在刻满祷言的地面,挺拔的鹿角如同抽展的枝条,笼住了她。
她挣扎着擡起脸庞,恰好对上着驼鹿分别象征着“公理”、“正义”和“真相”的神之眼,可她没能多看片刻,身后的人再一次压低她的头颅,“神明在前,你要懂得敬神。”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好似教导一个女人服从她的丈夫,说服一名奴隶对他的主人感恩戴德,而他分毫没有意识到这有何不妥。
柯琳感到荒谬。
直视“公理”、“正义”和“真相”,就是对神的不敬吗?经不起世人审视的神明,还能被称作“神”吗?
或许一切能让“神”被尊为“神”的特质,只是一群空虚者的狂欢和臆想。
正如居于高位者正在想方设法地召唤恶魔追寻永生,而他们的拥趸则按压着普通人的头颅,逼他们跪倒在冰冷的雕塑前。讽刺的是,神明根本不曾栖居其中,祂不在乎世人的供奉,也不关心信徒的背叛。祂静默地旁观,让这一切发生。
一盆凉水当头浇下。
刚及下颌的金发被散发着薄荷与胡椒味的圣水打湿,严密地贴在柯琳的脸颊两旁。柯琳低垂着脑袋,耳畔嗡嗡作响。握着空盆的公会成员叽叽咕咕地说了些什么,她听不清,于是又一盆凉水倾泻而下。
耳边隔绝所有声音的泡碎裂了。
“圣水能够涤荡蒙在你心灵上的尘埃。我再问你一遍,你可知晓你的罪孽?”那人问。
她明明将浴室字条中的内容如实告知,为什么还会受到惩罚?真正的计划泄露了吗?
银质的圣水盆“哐当”一声砸在柯琳面前,晃荡几下,勉强立稳。银色的盆面如同镜子,映出天花板上的祷言,残存在盆底的几颗水珠让部分文字扭曲。
公会使用的传讯纸张若是被水浸透,或是被血染红,那部分的祷言便失去了效力,成为一片毫无用处的碎纸。
而黑魔法,则是镜像的祷言。
银水盆底部反射出来的文字仿佛在她的注视下拥有了生命,歪歪扭扭地跳动起来,组成一连串古怪的文字。奇异的律动爬过她的脊柱,无端地让她想起了触摸塞西尔的核心时,那股微妙的兴奋感。
柯琳尝试默念那些毫无逻辑的字句。荒谬的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够念出来。很久以前,她似乎在梦里也这么做过。但那时,她没能搞清状况。
可现在不同。
她好似抓住了什么,也许是某种灵感——抑或是,沉睡在她体内的某样东西被阴差阳错地唤醒了。
心脏怦怦狂跳起来,柯琳强装镇定,低头不语。
“你可知晓你的罪孽?”那人不依不饶地逼问。
“我太过愚钝,不知您话中所指。还请您告诉我,我犯下了什么罪过?”柯琳扭头望着他,忽而扯起嘴角反问。
“忏悔屋是神明给你的第二次机会,你非但不好好珍惜,还跟那些堕落者掺和到一起,难道不是罪过吗?”
“我想您误会了,事实并非如此,”柯琳抹干脸颊残留的圣水,答得慢条斯理,“您若是向克莱文神父事先确认过,就能知晓我这么做的意图。”
那人挑眉。
“我想您误会了,事实并非如此,”柯琳抹干脸颊残留的圣水,答得慢条斯理,“您若是向克莱文神父事先确认过,就能知晓我这么做的意图。我帮神父做事,我是他的‘眼睛’和‘口舌’。”
那人挑眉。
“我能够直视神明之眼,是因为我问心无愧。”
太阳露出云层。柯琳在他惊愕的目光中站起身,穿透玻璃穹顶的一小束光亮照耀在她的背脊,令她的影子与硕大的鹿角重合。
“所谓圣水,在我看来不过是信徒假借神名凭空捏造的凡尘之物。被折磨后吐露的忏悔并非出自真心,只是徒有其表的仪式。神明会在乎这些虚假的告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