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城

荒城

柯琳在深夜被叫醒。

塞西尔隔着帐篷的帘幕对她说：“公会派来增援的猎手们已经抵达,正在森林中搜寻我的踪迹。”

柯琳拉开帐篷的帘子，让冷风灌入。她瞬间清醒，迅速地收好行李。

塔可与另外几只懂得人类语言的小恶魔一起等在帐篷外：“恶魔大人,柯琳小姐，感谢您出手相助，您的恩情我们会永远铭记在心。日后如果有我们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请一定告诉我们。这一次，我们也会请求森林中的自然之力帮助你们遮掩行踪。”

“无须过多动用自然之力，以免暴露你们的位置，”柯琳对小恶魔们嘱咐完,又转向塞西尔,“今天来的人多吗？”

塞西尔摇头，“根据小恶魔们的情报,公会仅仅派来了二十余人,参与此次行动的都是精通祷言的猎手。不过您不用担心。我会带着您走山路，往地势高处走,就可以摆脱他们。”

柯琳告别营地的小恶魔们，跳上塞西尔的臂弯。

塞西尔将柯琳压在怀里。根据小恶魔提供的情报，迎面撞上一支人数最少的巡逻小分队。

“是不死囚徒！”

这一队共有五人,见到搜寻目标大摇大摆地出现在眼前,立马摆出大开杀戒的阵势。其中一人手持弓箭，用的箭矢是实打实的精钢。恐怕一箭就能把塞西尔连同怀里的柯琳射个对穿。

柯琳灵机一动，与塞西尔交换眼神，从他的怀中探出脑袋来。

“救命！先生们,请救救我！”

她突然哭喊着向猎手们求救,让正在拉弓的猎手大惊失色，将箭筒掉落在地,“不死囚徒抓了个人质。”

恶魔猎手们交头接耳，行动受到了限制，不敢贸然出手。

而塞西尔配合地将她的脑袋按回去，任她装模作样地哭号了几声，随后展开蝠翼，消失在森林上空。

恶魔猎手们放弃了冷兵器，改为用仅对恶魔生效的祷言攻击。金色祷言凝结成的箭矢在塞西尔身后穷追不舍，有一部分化为利剑穿透他的身躯，另一部分被他皮肤上镌刻的神圣祷言抵消。大片鲜血渗出，但他的呼吸依旧平稳，抱着柯琳的手臂坚如磐石。

深浅不一的金光在他身体中隐没，越来越多的鲜血滴落，柯琳不禁担忧。然而塞西尔始终沉默，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他们的目的地是位于东南的荒芜之地梅弗斯，但现在……塞西尔似乎正在朝着西北方向飞。

越来越多的金色流光在塞西尔的身体上消融，他抱着她飞跃了一座山头，而后开始俯冲。

柯琳闭上眼，塞西尔张开手掌护住她的脸和耳朵，呼啸的风被隔绝在外。她静下心来，倏然明白了他这么做的用意。

在他的身体完全消化那些祷言之前，他以自己滴落在树林中的血作为诱饵，将猎手们往完全相反的方向引导，然后选择对人类来说更为艰难行进的山路折返，朝着真正的目的地梅弗斯出发。

塞西尔平稳落地，收起蝠翼，抱着柯琳在山路上步行。

策略奏效了。为了避开中路，他们特意从北边向东南绕行，一路上没见到任何猎魔公会的人，甚至连半个旅行者都没有遇到。

塞西尔的移动速度极快。他灵巧地穿行在树林中，借着自然之力为他们让出的道路，畅通无阻地翻过又一座山。

山下是一片与先前有些不同的树林。一进入其中，柯琳便打了个寒噤。并不是皮肤直接感受到的寒意，她能明显地感受到，这个地方的气息与其他角落截然不同。

有一股陌生又熟悉的力量袭来，针扎似的疼痛感刺激着她的大脑。

这种感觉，她似曾相识。

不止一道声音正在吟诵着什么，像是鬼魂的低语，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凶狠……

塞西尔叫了她两次，“您还好吗？”

游荡不知何处的心神勉强归位，视野缓缓地恢复清晰。塞西尔忧虑的神情落入柯琳眼底，她微笑了一下，想了想，“这里大概是塔可口中的‘不祥之地’，小恶魔们从不轻易涉足北边的森林。”

塞西尔闻言点头，加快步伐，“猎魔公会还没有追来。您要是觉得累，不妨先睡一会儿。我们很快就能抵达梅弗斯。”

“没关系，我还不困。”

话虽如此，但柯琳刚说完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她心虚地吞咽一记，把脸埋进塞西尔的胸膛，不再说话。

“您安心睡吧，我不会让您受伤的。”

柯琳合上眼，找了个最为舒适的位置窝进去。

她心中一直惦记着猎魔公会的追捕，因此睡得很浅，依然能够迷迷糊糊地感受到路途的颠簸。不知过了多久，树叶摩擦的窸窣声渐渐淡去，风势变得更为强劲。塞西尔似乎再度张开了蝠翼，在空中飞行了一段，又降落到地面。

她撑开眼皮，半梦半醒地环顾四周。天际将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灰黄。视线所及之处寸草不生，皆是风化的岩石。疾风卷起黄沙，漫天的扬尘遮天蔽日。

这便是荒芜之地，梅弗斯。

在柯琳匆忙了解到的传言中，这里地势开阔平坦，原本是一块富庶之地，商贾贸易众多。然而深渊大门打开之后，密集的人口成了吸引恶魔的饵料。不计其数的恶魔涌向梅弗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人类与恶魔最为壮烈的战争在此地打响，战火将土地榨干，原本丰饶的城镇被硝烟摧残，沦为荒凉的鬼城。深渊大门被封印之后，梅弗斯也没能恢复往日的繁荣。因为常年的战争和贵族的压榨而流离失所的饥民徘徊在此地，无人在乎他们的死活。

直到如今，梅弗斯也依旧是一派荒凉的景象。

尚且能够称为“城镇”的地方是一片未经修缮的断壁残垣，极少数在战火中幸存下来的房屋都被流浪汉占据。若是有初来此地的旅客在深夜走过街道，便会有一双双在黑暗中发亮的眼睛从破损的窗口往外张望。

塞西尔没有带着柯琳进入被流浪汉盘踞的城镇，而是选择在城郊地带落脚。几百年前，这里曾是一片森林，可如今就只剩下光秃秃的石林。让柯琳惊讶的是，塞西尔居然能在石林的边缘找到一间破旧的小屋。

他解释道：“在此地仍有森林存在时，猎户会在森林里搭建屋子。深渊之门被封印以后，梅弗斯日渐破败，这片森林埋葬了太多人类与恶魔的尸体，被一位贵族派人放火烧干净了。有人在这里看见过游荡的鬼魂，因此不愿靠近这里。但请您不必害怕，我事先巡察过，没有什么鬼魂。”

柯琳自然不怕这些。

小屋破损不堪，屋顶除了几根腐朽的房梁，仅剩几枚摇摇欲坠的瓦片，屋内也没有家具。柯琳稍微拂了拂地上的灰尘，在上面铺了破洞的外套，便毫不在意地坐了上去。

身体已经不发冷了，但还是十分疲惫。她抱着膝盖，眼皮不住地打架，“塞西尔，我还想再休息一会儿，等到天完全亮了，麻烦你叫醒我，我们一起去找些水和食物。”

塞西尔点头。

柯琳倚靠着身后的土墙，被困倦拖入睡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