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

洞xue

他们所在的石林坐落于梅弗斯的郊区,并不完全平坦，起伏之处是一些荒芜的小山。石壁上偶然可见生长在缝隙中的野花，但更多见的是洞xue。洞口大小不一,千奇百怪。塞西尔辨认了一会儿，在一处平平无奇的石洞前放下柯琳，随后弯腰走了进去。

石洞蜿蜒曲折，越往深处越不见亮光。塞西尔伸了一只手给柯琳，但她心中有点别扭，没有牵。尽管如此，他的手一直悬停带身后,要是她改变主意,随时都能抓着他。

塞西尔在洞xue的深处驻足，这里漆黑一片,已经完全看不见亮光。他将零星的花束放下,从怀里摸出打火石和干草，在旁边点燃。

微弱的火光照亮了他们停驻的地方,在花束摆放的位置有一块不起眼的石碑。柯琳辨认出上面的名字：艾琳。

“她是……”

“她是我的母亲，”恶魔说，“她不在这里了,这里只埋着几件她曾经穿过的衣物。”

恶魔跟人类一样,会迎来寿命的终结。消逝以后，无论是恶魔还是人类，都会化作一抔黄土，扬在风里。

塞西尔沉默地望着低矮的石碑,轻轻扫去上面的尘土,认真地将野花分散，装点在石碑上,“我好像从未跟您提起过，梅弗斯是我的家乡，我出生在这里。父亲早逝，是母亲将我和年幼的弟弟抚养长大，我们相依为命。”

柯琳曾以为，深渊才是所有恶魔的故土。但塞西尔明显与其他的恶魔不一样。他太像人了，通晓人类的语言，深谙人类的礼仪，也会像人类一样祭拜逝去的亲属。

有时候，她会觉得塞西尔根本就是人类，然而他的犄角、他的尾巴、他偶尔流露出的野兽般的姿态又让她否定了这个猜想。

柯琳轻柔地捏住了他的手指，“你有多久没见她了？”

塞西尔思索了片刻，说：“三百多年吧，我在地牢里待了太久，记不清了。一开始，我每天都在脑海里勾画母亲与弟弟的容貌，幻想着有一天能够逃离牢笼，去见他们。我日复一日地盼望着，但某一天，我突然发现我把他们弄丢了。”

素来沉默的恶魔第一次向柯琳吐露心声，“我怎么都想不起他们的模样，甚至开始怀疑……他们是否真实存在过。”

“他们存在过，这块石碑就是最好的证明。你的母亲叫做艾琳，我想她一定非常厉害，所以才能将你养育得温柔又强大，”柯琳说，“塞西尔，忘却只是一时的，现在你终于拥有了自由，便有更多的机会造访过去的时光。总有一天，你会回想起一切，再度与记忆中的他们重逢。”

“是吗？”塞西尔喃喃自语。

“虽然你的愿望是结束永生，可是在此之前好好地活一场，也并非坏主意。”

幽微的火焰照亮恶魔面庞的一角，他看上去有些迷茫，无措地眨动双眼，“其实……”

他没能把话说完。

塞西尔忽然伸手，将柯琳提起，放到一面凹陷的石壁处，而后迅速熄灭燃烧的干草堆。

“有人来了。好像是猎魔公会的人，”他压低声音，“请您稍等一会儿，我打晕他们以后，就带您离开。”

山洞没有别的出口，来人大约已经进来，他们无法在不引起他们注意的情况下偷偷离开。

石壁上的凹陷处并不深，无法将柯琳的身形完全隐匿。因此塞西尔没有离她太远，只是屏息潜伏在暗处，静待恶魔猎手靠近。

猎手们悠哉地闲逛，聊天的声音回荡在山洞中，连柯琳都能断定只有两人。看来猎魔公会的猎手质量参差不齐，有厉害到能牵制住塞西尔的高手，也有毫无防备步入陷阱的菜鸟。

“那群老头实在太死板了，就算那只恶魔跑得再快，也不至于一夜之间从莱纳谷地逃来梅弗斯吧。”其中一人抱怨道。

“总之我们只要确认这里没有任何痕迹，就算完成任务。”另一人说，

“不过他们为什么专挑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让我们巡逻？我们都找过好几个长得差不多的洞xue了，里面什么也没有。”

“这是我们洛克尔家族与公会之间的秘密，在成为恶魔猎手之前，你的叔父没有告诉你么？”在得到否定后，那个猎手解释，“那只恶魔的‘母亲’曾经被埋葬在这一带的某个洞xue中，后来她的尸骨被迁移到铸满神圣祷言的家族墓地中，所以那只恶魔只敢偷偷来这里缅怀她。”

柯琳在黑暗之中捂住了嘴。

塞西尔的母亲难道是……人类？

所以他才会通晓人类的语言，知悉人类的习惯，甚至表现得像个人一样？

柯琳望着藏匿在暗影里的塞西尔，明白现在不是一个讲故事的好时机。而听闻猎手们大肆讨论着往事的他只是静默地蹲守在那里，像一尊矗立百年的雕塑。

猎手们的脚步声更近了，柯琳唯恐泄露了她与塞西尔的所在，不由得屏住呼吸。

在猎手们惊呼溢出喉咙之际，塞西尔闪身来到他们面前。洞xue的高度限制了他的发挥，他只打中了一名猎手的后脖颈。另一名猎手勉强躲开他的袭击，抽出随身的细剑。

猎手将昏迷的同伴踢到一边，厉声怒喝：“不死囚徒，你居然真的在这里！”

神圣祷言将洞xue点亮。方才还吊儿郎当的猎手盯着塞西尔，言语中的恨意难以掩盖：“你知道么，洛克尔家族的恶魔猎手每猎杀一只恶魔，得到的佣金会比别人低一半，因为我们必须上交一部分给公会。”

柯琳看不清塞西尔的神色，只觉得他的背影格外落寞。他耐心地听那名恶魔猎手发泄，没有辩驳一句。

“都是因为你！就是因为族谱里面出现了你这只恶魔，我们才会遭受如此严重的歧视！”

恶魔猎手是一份艰难的职业。深渊之门被封印以后，仍有一部分恶魔留在人间，存活下来的恶魔大多狡诈而强大，所以恶魔猎手必须在刀尖上舔血，在众多危险背后赚取高额的薪酬。

柯琳不清楚不知道为什么人类能够诞下一个身为恶魔的孩子，可事实是——他成为了家族后裔憎恶的对象，即使这不是他的错。

三百年过去，那些身体里流淌着与他相似血液的年轻人并不知晓当年的渊源，他们仅仅因为他是恶魔而憎恨着他，将自己身上发生的不幸归结到他身上。

细剑裹挟着祷言胡乱地朝着塞西尔刺来。金色的光芒在空中挥舞不息，每一招都带着致命的杀意和怨气，猎手清楚这只恶魔无法被杀死，但在他身上留下的每一道伤痕都可以成为自己发泄不满的出口。

而塞西尔始终缄默。如果他愿意，他能够找到无数个瞬间将这名菜鸟猎手一击毙命。可他没有。他接受他们的憎恨，因为他也如他们一般深深厌恶着自己。

“我会洗刷家族的恶名，将你带回公会，”那名猎手恶狠狠地说，“如果你的内心还存有一丝人性，就快点束手就擒。”

“抱歉，”长久的沉默之后，塞西尔回答了他，“我不能跟你回公会。我需要做一件事，在这之后，我会永远消失。”

“骗子，”猎手哈哈大笑，“你根本无法被杀死。就算你躲到再远的地方，只要你jsg还活着，就是在浪费水和空气。”

“不，我是指……真正地消失。请让我……”

猎手没有给他机会解释。细剑更快更凶地袭来，金色的祷言上似乎裹挟着别的东西。塞西尔不再说话，在躲避攻击的同时，一点一点地将猎手往洞口引。

柯琳知道他这是在为她留出逃跑的机会。

然而，方才昏迷的另一名猎手就躺在柯琳脚边，他的眼皮动了动，似乎有了醒转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