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言起宫墙,心坚同踏浪
风言起宫墙,心坚同踏浪
昭阳公主的马车刚入宫门,就见母妃身边的掌事嬷嬷立在朱红宫道旁,神色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
“殿下可算回来了,淑妃娘娘在暖阁里等了快一个时辰,连午膳都没心思用。”嬷嬷接过她脱下的沾着湿气的斗篷,目光不经意扫过她裙摆上的泥点,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方才驸马都尉府的人来问,说三皇子约了殿下明日去曲江池赏新荷,不知殿下得空么?”
昭阳脚步一顿。三皇子李恪是母妃属意的驸马人选,自去年宫宴后便常以各种由头邀约,她总找借口推脱,没想到今日竟寻到母妃宫里去了。她指尖无意识绞着帕子,方才在花棚里被李稷承握住手腕的触感仿佛还在,心头那点暖意忽然被宫墙的冷意浸得发沉。
“告诉三殿下,我明日身子不适,怕是去不了了。”她轻声道,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疏离。
暖阁里燃着安神的檀香,淑妃正临窗翻着一卷《女诫》,见她进来,放下书卷时鬓边的赤金步摇轻轻晃动:“今日去农展馆,又瞧了些什么新鲜物事?”
“回母妃,儿臣去看新培育的牡丹,恰逢下雨,耽搁了些时候。”昭阳屈膝行礼,不敢擡头看母妃的眼睛。她知道母妃最不喜她与外臣过从甚密,尤其是李稷承这样出身寒微的臣子,若知道今日花棚里的事,不知会动多少气。
淑妃却没追问牡丹的事,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青瓷盖碗碰撞出轻响:“方才户部尚书的夫人来请安,说她昨日去农展馆采风,见你与那位李大人在花棚里待了许久,连雨来了都不知晓?”
昭阳的心猛地一沉,指尖瞬间冰凉。她原以为今日的雨来得急,花棚里的事只有天知地知,却没想到竟被人看见了。她张了张嘴,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那些“核对品种”“抢救花苗”的托词,在母妃洞察的目光里显得格外苍白。
“母妃,儿臣只是与李大人讨论农桑之事,并无……”
“并无逾矩之举?”淑妃打断她,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可宫墙里的风言风语,从来都不是看‘并无’二字的。你是金枝玉叶的昭阳公主,将来要配的是能与你并肩的王侯将相,不是一个整日与泥土打交道的小吏。”
“李大人并非小吏,他改良的麦种能让陇右百姓多收三成粮食,他培育的新花能……”
“能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么?”淑妃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茶水溅出几滴在描金的桌布上,“你可知外面的人怎么说?说昭阳公主为了个寒门士子,频频出入农展馆,连皇家颜面都不顾了!若传到陛下耳中,你以为李稷承担得起这份罪责?”
最后一句话像针一样刺进昭阳心里。她不怕自己被议论,却怕牵连到李稷承。他肩上的伤还未好,若真因这些风言风语被陛下降罪……她不敢想下去,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淑妃见她这副模样,终究是软了语气,招手让她坐到身边:“母妃不是要逼你,只是这世道对女子本就严苛,何况是你。三皇子对你的心意,满朝文武都看在眼里,他家世显赫,对你又敬重,嫁过去便是享不尽的荣华,何必去招惹那些不该有的麻烦?”
昭阳低着头,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母妃说的荣华富贵,是她从小就被教导的归宿,可自从遇见李稷承,看他在田埂上挥汗如雨,听他说“要让百姓冬天也能吃饱饭”,她才明白,原来人生可以有另一种活法——不必困在宫墙里,不必计较身份高低,只需守着一颗真心,守着一亩三分地。
“母妃,儿臣心里有数。”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坚定。
淑妃看着她倔强的侧脸,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你也长大了。只是记住,有些路一旦踏上去,就再没有回头的余地。”
当晚,昭阳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床头那包李稷承送的麦粉上。她想起他肩头的伤,想起他说“臣不悔”时的眼神,想起花棚里那株悄然绽放的“墨玉麒麟”,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第二日一早,她没去赴三皇子的约,反倒带着侍女直奔司农寺。
李稷承正在库房核对送往陇右的麦种数量,见她突然进来,愣了一下,肩头的伤口牵扯着疼,却还是快步迎上去:“殿下怎么来了?可是……”
“我来求你一件事。”昭阳打断他,目光扫过库房里堆放整齐的麻袋,“我想跟你去陇右。”
李稷承彻底怔住了,手里的账本“啪”地掉在地上:“殿下说什么?陇右苦寒,路途遥远,您怎能……”
“我能。”昭阳看着他,眼神清亮,“我想亲眼看看你的麦种长在地里是什么样子,想看看那里的百姓如何收割,想知道你说的‘让他们冬天吃饱饭’是不是真的能做到。”
她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我知道宫里的风言风语传得厉害,待在这里,只会让你我都为难。不如去陇右,远离这些是非,让我看看你真正想做的事。”
李稷承看着她眼底的认真,心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他知道陇右的日子有多苦,白日里要顶着烈日下地,夜里只能睡在简陋的土屋里,她金尊玉贵的身子,怎么禁得住这些?可他更明白,她此刻提出要去陇右,是想与他并肩面对那些风雨,是想告诉他,她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真的想陪他走下去。
“殿下,陇右不是玩乐的地方。”他捡起地上的账本,声音有些发哑,“那里有风沙,有蚊虫,冬天还会下雪,您……”
“我不怕。”昭阳伸手按住他的手臂,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肩头的绷带,“你能住的地方,我就能住;你能吃的苦,我就能吃。李稷承,我不是来给你添麻烦的,我是来……”
她咬了咬唇,终究没说出那句“我是来陪你的”,可眼底的心意却像库房里的麦种,饱满而热烈。
李稷承看着她,忽然笑了。他想起那日在花棚里,她说要留“墨玉麒麟”的种子,原来那时她就已经做了决定。他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这次,她没有躲。
“好。”他说,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臣陪殿下去陇右。”
库房外的阳光透过木窗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撒了一层金粉。远处传来司农寺小吏核对账目的声音,近处能听见彼此的心跳,沉稳而有力。
昭阳看着他含笑的眼睛,忽然觉得,那些宫墙里的风言风语,那些身份的悬殊,那些未知的风雨,好像都没那么可怕了。只要能跟他一起去陇右,一起看麦种发芽,一起等秋收,哪怕前路再苦,她也甘之如饴。
她想起母妃说的“没有回头的余地”,心里却一点都不害怕。因为她知道,这条路是自己选的,身边有他牵着,就一定能走到春暖花开的地方。
三日后,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驶出洛阳城,朝着陇右的方向缓缓驶去。车里没有奢华的陈设,只有两箱简单的行囊,还有一袋沉甸甸的麦种。
李稷承坐在车夫的位置上,回头看向车里的昭阳。她正掀开窗帘往外看,阳光落在她脸上,笑容比那日花棚里的“墨玉麒麟”还要耀眼。
他扬鞭赶马,马车在官道上留下两道并行的车辙,像要在这天地间,写下一个属于他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