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烬的疼 - 季风吹散的约定 - 言雪客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未烬的疼

未烬的疼

秦颂的葬礼那天,又下起了雨。

祁砚站在墓碑前,手里捧着一束白玫瑰,花瓣被雨水打湿,沉甸甸地往下坠。照片上的她在笑,还是去年春天在玉兰树下的样子,眼里的光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苏晚撑着伞站在他身后,眼圈红肿得像核桃。她想安慰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的话都苍白得可笑。有些疼,是语言无法抵达的深渊。

“她最怕疼了。”祁砚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混着什么温热的液体,“小时候练舞崴了脚,会躲在更衣室偷偷哭,却咬着牙说没事。”

他想起他们冷战最凶的那段日子,她在排练室崴了脚,硬是瞒着他跳完了整场公演。后来他在后台找到她时,她正咬着毛巾给自己涂药膏,额头上全是冷汗,看到他来,第一反应竟是把药膏藏起来。

“那么怕疼的人……”祁砚的声音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怎么就有那么大的勇气,扑过来替他挡那一刀呢?

他还记得她被推进手术室前,最后睁开眼时的样子。眼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丝他当时没读懂的、近乎温柔的悲悯。现在他懂了,她是怕他疼啊。怕那把刀落在他身上,怕他皱一下眉,怕他要独自面对往后的漫长岁月。

多傻啊。

葬礼结束后,祁砚回了趟他们的公寓。推开门,玄关的鞋柜上还摆着两双拖鞋,一双是她的,粉色的,鞋跟处有块小小的磨损——是去年冬天追一只流浪猫时崴的。

他走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双拖鞋,布料上还残留着淡淡的、她惯用的柑橘味护手霜气息。忽然想起冷战时,这双鞋被她踢到了鞋柜最深处,像她那时紧闭的心门。

书房里的钢琴盖还开着,上面放着一本翻开的乐谱,是那首《天鹅湖》的初遇旋律。他的指尖落在琴键上,冰凉的触感顺着神经爬上来,带着尖锐的疼。

他想起她怕疼的样子。

第一次在旧舞蹈室,她被碎玻璃划伤了手,明明疼得眼圈发红,却倔强地说“没事”;后来在巴黎歌剧院,膝盖磕在台阶上,她咬着唇不吭声,直到他握住她的手,才委屈地掉了眼泪;就连婚礼彩排时那点烫痕,她都红着眼眶替他吹了好久,仿佛疼的是她自己。

可就是这样一个怕疼的人,在匕首刺过来时,连犹豫都没有。

祁砚蜷缩在钢琴前,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了太久的哭声终于冲破喉咙,混着窗外的雨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荡,像一头被生生剜去心脏的困兽。

他想起那些冷战的夜晚。她背对着他躺在床上,肩膀微微耸动,他知道她在哭,却固执地不肯先开口;他记得她生日那天,那块被遗忘在冰箱里的草莓蛋糕,后来他一口口吃掉,甜得发苦;他甚至记得她最后一次收拾行李时,把母亲的舞蹈笔记抱在怀里,像抱着最后一点不肯妥协的骄傲。

原来那些被他忽略的沉默和眼泪,都是她在一点点攒起来的疼。而她用生命替他挡下的那一刀,不过是把所有的疼,都换成了他余生的重量。

周明宇送来一个纸箱,是秦颂留在舞团的东西。最上面放着一本排练日记,最后一页的字迹被泪水晕开了些:

“今天祁砚弹错了三个音,他大概又没睡好。其实我不怪他忙,就是有点想他。”

“脚踝还在疼,不敢告诉他,怕他担心。”

“冷战的第三天,看到他在楼下站了好久,手里拿着我爱吃的糖炒栗子。可我没下去。”

“春天快到了,他说要给我一个简单的婚礼。”

日记的最后,画着两只交颈的天鹅,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其实我一点也不怕疼,只要他好好的。”

祁砚的手指抚过那行字,纸页上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温度。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旧舞蹈室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被碎玻璃划伤手,却先问他“你没事吧”。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是这样的。怕疼,却更怕他疼。

雨停的时候,祁砚走到舞团的排练室。阳光透过高窗照进来,落在地板上,像一块被遗忘的舞台。他坐在钢琴前,指尖落下,弹出的却不是《天鹅湖》,而是那首曾在婚礼上震耳欲聋的《拉个钩说永远爱我》。

没有鼓点,没有rap,只有钢琴孤零零的旋律,在空旷的屋子里盘旋。

他想起她在这首歌里踮脚吻他的样子,想起她笑着说“拉钩要算数”,想起她最后挡在他身前时,眼里闪过的、和那时一样的坚定。

原来有些承诺,不是用嘴说的,是用命换的。

祁砚的指尖在琴键上顿住,一滴泪落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冰凉的琴盖,像个迷路的孩子,一遍遍地呢喃:

“秦颂,我错了……”

“回来好不好……”

“这次换我怕疼了……”

窗外的玉兰树抽出了新的枝芽,嫩绿色的,带着春天独有的生机。只是再也不会有一个穿米白色连衣裙的姑娘,蹲在树下捡花瓣了。

只有钢琴的旋律还在继续,像一段未烬的疼,缠绕着他往后的每一个日出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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