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汤姆·索亚历险记(5)
“哎,我说哥们儿,咱别再谈这事儿了,等哪天他们在场时,我就过来问:‘乔,带烟斗了吗?我想抽两口。’你就摆出一副满不在乎,不当回事儿的样子说:‘带了,这是我那根老烟斗,喏,这还多一根,不过烟叶不太好喔。’我就说:‘哦,没关系,只要辣得够劲儿就行。’然后你就掏出烟斗,咱俩点上火慢条斯理地抽着,嘿!准能把他们看傻了眼。”
“呃,那可真带劲儿,汤姆!我巴不得现在就抽给他们看!”
“我也是!等咱们告诉他们咱这都是在外当海盗时学会的,他们一定抱怨当初没跟咱们一块出来,你说呢?”
“嗯,可不是嘛!我敢打赌他们一准儿会的!”
谈话就这样继续下去。可是没多久,谈兴就开始降温了,而且说出的句子也变得前言不搭后语起来。再后来谁都顾不上说话了,因为他们正在吐痰,而且越吐越多。这两个孩子的唾沫如喷泉一般接连不断,舌头下面好像有个盛满了水的地窖,不论他们怎么排都跟不上水流漫溢的速度,好像嗓子里的水涌之不绝一般,还连带着一阵阵犯恶心。此时,两个孩子面色惨白,痛苦不堪。乔的烟斗从麻木无力的手指间丢落地上。两人的口水只管喷泉似的朝外涌,两个抽水机全力以赴往外抽水。乔有气无力地说:“我的小刀不见了。我想我得去找找看。”
汤姆嘴唇发抖,吞吞吐吐地说:“我帮着你找。你到那边去找,我到泉水旁边看看。不,哈克贝利,你别管了——我俩去找吧。”
于是哈克贝利又坐了下来,等了一个小时。后来他觉得有些无聊了,便起身去找他们。却见两个人东一个、西一个,正脸色苍白地倒在林中睡大觉呢。他看得出这是抽烟后不适应的症状,不过好在那难受劲儿已经过去了。
晚饭时,大家话不多。乔和汤姆看上去可怜巴巴的。饭后,哈克贝利给自己装好烟斗后,正打算给他们也装一个呢,两人连声推说不用了,因为可能晚饭吃的东西有问题,他们觉得有些不舒服。
半夜时分,乔被热醒了,他又唤醒了另外两个孩子。此时的空气热浪袭人,那是要变天的征兆。尽管天气闷热得足以令人窒息,但孩子们还是依偎在火堆旁。他们专心致志一声不响地坐在那里,等待着。周围一片肃静,除了那堆火,一切都被淹没在了漆黑的夜色中。忽然间,远空划过一道亮光,隐约照亮了树上的枝叶,却又在瞬间消失。不久,一道更强烈的闪光破空划过,接着又是一道。此时,一股气息伴随着阵阵低吼拂面而过,孩子们认定那绝对是幽灵飘过,不禁吓得抖作了一团。片刻的静谧之后,又一道触目惊心的闪电划来,暗黑的夜立刻如同白昼一般,连脚下的小草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了,同时也映出了三张惨白、惊惧的脸。一阵闷雷轰轰隆隆地由近及远,又在遥远的天边消失。紧接着一阵凉风夹带着树叶的沙沙声匆匆扫过,火堆里的灰立时如雪花般飘撒四野。又一道强光在照亮树林的同时,响雷随即而至,似乎头顶上的那棵树都会随时被劈成两半。接着,一切又归于黑暗,几个孩子被吓得失魂落魄地抱在一起。几颗大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树叶上。
“快,兄弟们!快进帐篷!”汤姆大喊。
他们撒腿就跑,黑暗中被脚下的树根和藤蔓绊得跌跌撞撞,由于惊吓过度,他们几个人慌不择路地跑向了不同的方向。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四下里随即呜呜作响。刺目的闪电一道紧接一道,震耳的雷声一阵又是一阵。顷刻之间,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狂风又袭地而起将它们刮成了片片雨幕。孩子们呼喊着彼此,可是声音全部被咆哮的风声和隆隆的响雷所淹没。不过,最终他们还是陆续冲进了帐篷,又冷又怕地躲在里面,从头到脚水淋淋的。万幸大家还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厮守在一起。帐篷里的人根本顾不得说话,因为那块旧帆篷被雨敲打得噼噼啪啪震耳欲聋,这种噪声下任何声音都是听不见的。狂风越来越肆虐了,系帐篷的绳子没能坚持多久便断成了两截,而帐篷也随之被吹得无影无踪。孩子们手拉着手,跌跌绊绊地夺路而逃,身上碰破了许多地方,最后终于藏身在了河岸边的一棵大橡树下。此时,天空中风、雨、雷、电纷至沓来,狂暴至极。闪电照亮天空的同时,地面上的万物也被明白无误地映衬得一清二楚。狂风吹弯了树木,掀起了巨浪,搅打出数不清的泡沫,并使其大片大片的随风飞舞,河对岸高耸的悬崖峭壁在雨雾中模糊了轮廓,而这一切,全都透过那急驰的乱云和倾斜的雨幕而时隐时现。每隔一会儿,便有那不敌狂风的大树“哗啦”一声倒折在小树丛中。惊雷阵阵,振聋发聩,骇人心魄,无以言说。疯狂到了极点的暴风雨,毫不停歇地显示着它的神威,仿佛要在须臾间就将这个小岛撕得粉碎,烧成灰烬,水没树顶,然后再将它刮得无影无踪,而且还要把岛上的所有生灵都震撼至聋。对于这几个离家出走置身荒野的孩子们来说,这一夜真是恐怖至极。
然而,暴风雨的战斗总算结束了,风雨声渐渐消退而去,当万物又重新找回了宁静之时,孩子们回到了宿营地。那现场真是让他们既后怕又庆幸,因为紧挨着他们床铺的那棵梧桐树被雷劈倒了,而灾难降临时,他们恰巧没在下面。露营地的一切都被雨水浸泡着,那堆篝火早被浇灭了。孩子们毕竟年少缺失经验,他们没想过需要防雨。更糟糕的是,此刻他们全身透湿,冷冻不堪,真是够倒霉的。不过他们很快发现,原先那堆火把旁边的一根倒在地上的大树干(在它弯起离地面有些距离的地方)烧得凹进去很深一块,因此有块巴掌大的地方万幸还没被雨淋湿。于是他们万分耐心地想方设法从那些有遮掩的树下找了些碎叶、树皮,然后小心拨弄了好一阵子,终于重新点燃了那堆火。随后又添了许多枯树枝,火才慢慢地越烧越旺,糟透了心情也随之恢复了过来。他们烤干了熟火腿,饱饱地吃了一顿后,坐在火堆旁,又把夜里的那段历险大肆吹嘘了一番,一直坐聊到清早,因为周围没一块干地方能睡觉。
太阳冉冉升高时,暖暖的阳光照得孩子们愈发的困倦难耐,于是,便出了林子来到沙滩上睡觉。没一会儿,炽烈的阳光便将他们晒得浑身燥热,只好懒洋洋地爬起来做早饭。饭后,每个人都觉得周身酸痛,骨节发硬,想家的念头再次浮了上来。汤姆看出了苗头,便竭力想让那两个海盗提起些精神来。可是,试过了石头弹子、马戏、游泳等一切游戏后,两人依然兴趣了了。于是,汤姆再次把那个秘密重复了一遍,这才把他们的兴致稍稍吊起了一点。趁着两人还在兴头上,他又想出了一个新玩法来吸引大家,那就是他们决定暂时由海盗改扮成了印第安人。这个主意确实很受欢迎。于是,他们立刻在赤裸的身体上涂了一道道的黑泥,如同几匹斑马——当然他们全都是“酋长”——然后飞奔入林,去攻打“英国人”的一个聚居点。
后来他们又分成三个敌对部落,从各自埋伏的地方发着可怕的吼声冲了出来,千百次的厮杀,千百次的进攻。这一天确实是个“血流成河”的日子,不过也是个令人“痛快淋漓”的日子。
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他们才回到宿营地集合,肚子虽饿,但心里却痛快得很。不过,有个难题需要马上解决——敌对的印第安人在讲和之前,是不能坐在一起友好进餐的,而讲和就非得抽一袋烟才行。他们从没听说过还有别的讲和办法。这三个野蛮人中有两个干脆一致同意还是要继续当海盗。他们实在是想不出个更好的解决办法了,就只好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要过烟斗,按照规定轮流抽了一口。
说也奇怪,他们又为自己能当上野蛮人而高兴起来,因为他们有了一点意外的收获:发现自己现在能抽点烟了,因此也就不必再去寻找丢失的小刀了。现在再抽那烟时,头晕恶心的症状不再困扰他们了。这可喜的进步可不能轻易放过,绝不!吃过晚饭,他们又小心地练习了一下,成绩显著。因此,这天晚上的时光对他们来说,真是妙不可言。这一成就很让他们自豪、自满了一阵。即使是把印第安人的六个部落通通杀死,也不如这一成就令人欣喜。就随他们在那儿抽烟、闲扯和天吹海聊吧,目前我们暂没什么事情麻烦他们了。
海盗们出席自己的葬礼,教堂里面露真身
这个星期六下午的同一时间,村镇里一片静悄悄,村民们心事重重。哈帕家和波莉姨妈家都被悲哀压垮了,哭声不断。说实话,镇上本来已经够宁静的了,现在则静得更加异乎寻常。村里的人无心干活,无意聊天,一个个唉声叹气。这个周六,孩子们破天荒地觉得它简直就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即使做着游戏,心也总是三心二意全然失了兴致,最后干脆不玩了。
这天下午,空旷的学校操场上只有贝基·撒切尔一个人在那里愁苦地晃来晃去。她总觉得心里凄酸的难受,可是却也找不到什么可以安慰自己的东西,于是她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道:“唉,我真后悔没留下那只柴架上的铜把手!现在连个怀念他的东西都没有。”
她将浸到眼眶的泪水忍了又忍,才又自言自语地说道:“就是这个地方。唉,要是他还能再给我一次的话,我一定不会像上次那么倔犟,也再不像上次那样说话了。可是他现在已经死了,我永远永远都看不见他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贝基再也控制不住了。于是她漫无目的地跑着,眼泪顺颊而下。又过了一会儿,一群男孩女孩——他们曾经是汤姆和乔的同学——走了过来,停在一个栅栏旁边看边虔诚地描述着汤姆以前在这里做过些什么,以及他们最后看见他时他又正在做什么。还有乔说了哪些话哪些事儿等等。(现在再说起这些时,他们突然觉得那都是可怕的预兆!)在场的每一个人几乎都能很准确地说出失踪伙伴当时所站的确切位置,还补充道:“我当时是这样站着——就像现在这样,比如你是他——我俩就这么近——他笑了,就像这样——接着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可怕呢,你知道——我当时根本没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可现在我全明白了。”
接着他们又为到底是谁最后看见失踪的伙伴而争论了一番。孩子们都想把这个令人悲伤的荣耀争为己有,还为此找到了一些证据,自称是目击者的孩子又在一旁增加了一些细节。
最后有几个被大家一致认为确实是最后看到汤姆他们的孩子,扬扬得意地向大家摆出一副了不起的神情,而大家也真是张大了嘴巴,羡慕不已。有个可怜虫,本来没有一点值得炫耀的事可说,可他努力想了半天后,突然自得地宣称:“哦,汤姆·索亚还曾揍过我一次呢。”
可是,大家觉得这件事太不起眼了,很多孩子都能那么说,所以他的这句话就变得一文不值了。孩子们还在不停地说着说着,充满敬畏的追忆着那两个已故英雄的生前往事。
第二天上午,主日学校下课之后,教堂的大钟一反常态,敲出了沉闷的报丧声。星期天的村镇本是宁静安谧的,于是这哀伤的钟声立刻响彻四野。村里的人三五一群地聚在走廊上,低声谈论着这件不幸的事。可是教堂里却是一片寂静,人们不再像以往那样窃窃耳语了,四下里只能听到女人们坐下时衣服发出的凄凉的沙沙声。没人能想得起来这个小教堂曾经何时会像今天这样坐满过。教堂里一片肃静,人们默默地等候着波莉姨妈和哈帕一家。而当他们一身浓黑地进来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站了起来,就连年迈的牧师也颤巍巍地起了身。大家恭恭敬敬地迎着这几个刚刚到来的人,直等他们落座之后方才坐下。沉默继续着,偶尔传出几声抽噎声,牧师正摊开双手做着祷告。大家为死者唱了一首感人的圣歌,读了一段颂词:“我是生命,复活是我。”
葬礼上,牧师赞美着少年们的美德以及他们曾经的可爱和非凡的未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暗自点头称是,他们从前怎么就那样有眼无珠地对这一切熟视无睹呢,反而总盯着孩子们的缺点说长道短,一想到这些,心里真是悔不当初。牧师又追忆了一些孩子们生前的感人小事,述说着他们的天真可爱和慷慨大方。现在,人们才发觉原来孩子们的那些做法是高尚而值得称赞的。可是以前为什么会把它们看成是赖皮淘气的行为,还为此鞭打了他们呢。想着想着,人们愈发的悲伤了。牧师越说越动情,人们也越听越感慨,于是呜咽声此起彼伏地从四面响起。牧师自己也因为失控而趴在布道台上痛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