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
流言
你静静凝视着躺在手中的匕首。
这是你回到从忆山庄之后才敢拿出来的物什。在此之前,它一直被妥帖地藏在你内襟的暗袋里。
你一直不看它,却一直能感受到它。
它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你,你有一个约定永远无法达成了。
——你曾答应过权裕,在他成年之后,便为它开刃。
你缓缓抚过匕首驽钝的刀锋,将它略微倾斜着抵到了磨刀石上。
这般繁复华丽的武器并不为你所喜,所以你一直将它当作一件装饰品摆在主厅,直到它被权裕看中带走。
但现在,你还是决定让它成为一柄真正的匕首。
终有一日,它会饱饮权裕仇人的血。
“你刚才说,有一个谣言?”你磨着刀,边拾起方才停下的话头。
戚童仍静默地侍立一旁,闻言道:“是,主子。是关于四皇子殿下的谣言……”
他话意未尽,却停在了这里,似乎正在犹豫。
你擡眸望了他一眼,道:“无需顾虑,直言便是。”
戚童于是将谣言的内容简单复述了一遍。
这是萦绕在权华身上,由来已久的谣言了。
当年权华出生时,懿妃难产,又逢宫内失火,烧毁了边路的几个宫院,便渐渐传出权华身带不祥、妨害父母亲友的谣言。
这谣言自此就成了权华的底色。除了太子,绝大多数人都对其抱持着半信半疑、疏而远之的态度,原该是最亲近的父母甚至对此深信不疑。
如今权裕“恶疫”而亡,也被三皇子平白嫁接到权华的身上,成了谤他妨害权裕、天生不祥的证据。
不祥之人登基即位,如君如父,万一妨害了天下人该怎么办?
三皇子一边渲染这类恐怖色彩,一边借助修罗教的影响和神神鬼鬼的无稽之谈,鼓动南方各地上书进言,意图挟民意以自重。
而吞海则在背后推波助澜。
易元这段时间常驻宫中,已为皇帝抵住了几次来自不同角色的突袭,可细究起来,都各有其牵强的理由和目的,完全无法追到主谋身上。
这便是吞海的手段了。
总之,自权裕受袭以来的两个多月里,三皇子明里暗里一直都在逼迫皇帝立他为储君。
皇帝勉强保全了自己,但面对一波波自下而上的态势越来越强的反对和拥立声浪,皇帝已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了。
他能以“诽谤皇家”为由下令禁言,却终究无法杜绝天下悠悠之众口。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辩白和暴力都收效甚微。
但路依然走得下去——
应对流言的第二个办法,就是釜底抽薪。
你还可以掀翻整个棋面。
权华面圣复职的当天,刑部侍郎李维上呈了一件悬案。
说是一件,其实是横跨八十多年、流布多个州县的一系列失踪事件,规模从一人失踪到满村尽亡俱有,尤以南方为重。
之所以旧案重提,乃因近年来北方也开始出现类似的事件,最近的一案就发生在两个多月以前的京畿。
这些案子特征相近,失踪者多为青壮男子,失踪前已行止诡异,性情大变,不事生产,只顾一心侍奉秘不外宣的邪主。
由于失踪者均是自行离家后不知所踪,所侍者也无名无姓无像无牌,不为旁人所知,多年来始终难以侦破,只得陆续上报刑部留档。
但最近的这件,却因时移世易,额外揭示出了一些旁的线索,故此上书,请皇帝下旨,着各府县衙门配合刑部察查。
此案牵连甚广,皇帝深思熟虑了一夜,隔日便将统领察查之权交予了权华。
还特旨传谕从忆山庄,命你从旁协助。
你于是就这么顺理成章地与权华在刑部衙署的门前“偶遇”了。
权华含笑免了你的礼数,假装不是早间才与你从床前分手,寒暄道:“日安,长颐。之后便要烦劳你了。”
你亦微笑着恭谨应道:“长颐自当全力配合殿下,不敢称劳烦。”
权华闻言清咳了两声,面上不动声色,耳廓迅速晕起的一点嫣红却泄露了主人羞赧的行迹。
恰逢阳光斜照在权华身上,将那点红色更晕得晶莹剔透、分外诱人。
这是你昨夜在床笫之间亲热时才说过的浑话,此刻用在这里,当然是你故意。
只是没想到,这调笑竟一并也将你陷了进去。
你艰难地咽下由心而生的笑意,硬是将目光从权华圆润鲜嫩的耳朵尖儿挪开,率先伸手斜指向门内,微微躬身道:“殿下请。”
若是再不转移注意力,你怕自己会忍不住直接咬上去。
此处场合不对,还是得谨言慎行,万不能叫旁人看出端倪。你默默在心里警告自己。
你可不想因为自己给权华带来什么预料之外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