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柳藏鹦鹉语方知 - 北宋社畜浮沉录 - 枕石漱流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六章柳藏鹦鹉语方知

“原来是这样,看来是章秀才疏忽大意,致使你们家遭受无妄之灾了啊。”回到县衙,听完曾巩和方翰韬一番说明,又查看了官府账簿上的证据之后,蔡县令感慨道。

侍立在蔡县令身后的章晖面色羞愧难忍,这下子丢人属实丢大发了,更何况是被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屁孩指出漏洞。本来想漏个脸,结果把屁股漏出来了。

坐在客座的曾巩微微一欠身,客气的回复。“县衙的账目于案牍上累积如山,章秀才想要几天内想要细细遍览,根本不能,非人所及,一时之间错看一二,也是寻常之事。此事纯属误会,还望县君行公文,将方家父子所谓拖欠赋税来由写明,留档存底,还其清白。”笑话,蔡县令是章晖的老领导,他想怎么说章晖那是他的事,曾巩和方家父子是万万不敢跟口的,章晖本就是县令幕府中人,要是逞一时痛快把人得罪,后面日子可就不好过了、曾巩赶紧和稀泥,想把这事就这么轻拿轻放,赶紧揭过去。

但蔡县令根本没接招,还是在那自顾自的批判章晖。

“我看不然,你看方家一个小娃娃都能把账查清楚,章晖怎么就不能?这岂是简简单单疏漏一句就能开脱掉的吗?”声厉言锐,这番话说的已经很不留颜面了。“他虽是蔡某幕府中人,但蔡某却不能偏私,倘若不是方家贤侄及时纠正谬误,账目就这么报上去的话,蔡某和金溪县丢人都要丢到全抚州了!现在就写明罪状,移交州府处理,还方家一个清白!”

蔡县令说着这话,立马就铺开纸笔要写章晖的罪状。旁边的章晖吓得面如土色,抖如筛糠。蔡县令这直接给章晖上纲上线,要喊打喊杀这样子,实在是让方翰韬无力吐槽。你这苦肉计演得多少有点用力过猛,火候还是有点欠缺啊。

不过虽然蔡县令演技有点差,但他毕竟是县令,方翰韬还得配合,出列说道。“县君误会了,此事另有蹊跷,章秀才只是为人所蒙蔽,才有此番风波。”堂上一时寂静无比,气氛格外的诡异。饶是曾巩见多识广,这一下子大脑也过载了,旁边的方仲永更不必说,都肉眼可见的红温了。“哦?这是怎么说?”蔡县令饶有兴趣的问道。“章秀才也不是工作疏漏遇事马虎之人,出此谬误,实乃是奸人在背后误导,此奸人用心险恶,章秀才一时不察,为其所陷害,才酿此疏漏。”方翰韬不疾不徐的说出这番话。

方翰韬这么一说,曾巩顿时眼珠子一转,有点反应过来,便不再言语,笑眯眯的揣起手来,在旁边看戏。“你说这奸人是谁,是谁又能有这种本事构陷章秀才,”蔡县令脸色一寒,冷声说道,“县衙之上,凡事都要讲证据凭证,可不容你黄口小儿出口荒诞,随心臆测!”

“小子虽然年幼,但大道理还是晓得的,自然是有了铁证,才能如此说。”方翰韬很冷静。

“那你说来。”蔡县令言道。“这还得要从章秀才是为何查到所谓我家拖欠折变钱这块说起。”方翰韬陈述道。

“章秀才先是看到县衙的年结上说有亏空,所以才有了查账这一举动,开始查账后,首先是查到皇佑二年我家缴纳到县衙中的榷场散茶折变钱这一事,然后又发现这个钱后面三年再也没缴纳过,如果说仅凭这些章秀才便断定我家拖欠官府的赋税导致的亏空,是不是有点太小瞧章秀才的能力与眼光了?”

方翰韬如此一说,章晖恍然大悟,刚要说话,便被蔡县令回头瞪了一眼,又缩回去了。

“章秀才随本官身边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本官任职其他地方之时,他也帮我处理了不少庶务。”蔡县令缓缓说道。“如此说来,更就对了,章秀才经验这么丰富,想必官府税赋中常设的诸色钱和临时增设的科配钱还是能分得清的,但是什么让章秀才误把这皇佑二年的临时科配当成了固有的诸色钱呢?是什么让章秀才产生了这种先入为主的印象的呢?”方翰韬接着解释道,“那自然是我家茶园在几十年前,也就是天圣年间,因为茶法变革时,缴纳的“榷场茶折变钱这一名目的诸色钱了。当年茶法变革,将榷茶法改为贴射法,后面又把贴射法改回了榷茶法,当时的“榷场茶折变钱这一诸色钱名目,便是茶法变革时期的产物,后来到了庆历年间,因为西贼造反,茶法又改,‘榷场茶折变钱这些诸色钱名目便整合进了统一的园户常赋中了。”“而榷场茶折变钱,和榷茶散茶折变钱,这两个税收名目虽仅有一字之差,确是冰火迥异,章秀才便是因为这个,误将这榷场散茶折变钱当成了诸色钱,从而得出了我家近三年亏欠税赋一百贯这个结论的。”方翰韬侃侃而谈,蔡县令沉默不语,良久说道,“你这一说法确是清晰有条理,但这么看来,章秀才还是自己的失误,何谈是被奸人误导,这奸人又是在哪下手的?”

蔡县令这个疑问也是曾巩心中想知道的,这一番分析下来又回到了起点,哪有奸人,又是在哪下手的?“县君这个问题问的好,这也是关键,”方翰韬从容不迫的回答道。“这个关键,也是最让人忽略之处,那就是章秀才的职责只是查清这四五年的账簿罢了,天圣年间的账目,这都是几十年前的旧账了,章秀才为何要去查?而且这几十年前的旧账里的细节,章秀才一个新来的人是如何查到的,他连最近几年的账都查不过来,如何有这闲工夫去查那么远的旧账的?”

一番话说完,众人陷入沉思,然后恍然大悟,这确实很反常,接着听方翰韬说道,“如此,谁当时帮章秀才查阅这个天圣年间旧账细目的,谁就是在其中误导陷害章秀才的奸人,章秀才,你忍了这么久,说说吧,当时是谁协助你

的?”方翰韬说了这么久,章晖在旁边早就等不及了,挑出来拱手向蔡县令说道,“当时帮我查天圣年间旧账的,正是吴宁吴押司,当时我以为他是好心,现在想来,确实蹊跷。”

“吴押司!?”方仲永大惊失色,这特么怎么又扯到吴押司身上了,他那么好的一个人,自己摊上拖欠税赋这件事的时候又是嘘寒问暖,在其中出主意的,怎么成奸人了?蔡县令久久不语,一阵沉默后说道,“吴宁在本县从事胥吏多年,颇有人望,你这番说辞,现在也只是推测罢了,可否有证据指出是吴押司在其中设局?”

“回禀县君,证据自然是有的,”方翰韬笑道,“官府一切行事,都会在公文账簿上反映出来,吴押司构陷的证据确是在这一处,看皇佑二年以后县衙关于每年账目年结,吴押司在算账时候留了手尾,故意算出来了县衙里有一百贯的亏空,如此才有章秀才为了补亏空,急切的查询往年税赋之事,然后在从中刻意引导,县君如果要抓吴押司的尾巴,捏造账簿,致其不实,这便是吴押司的罪名,这份不实的账簿年结,便是吴押司犯案的铁证!”

一番话语说完,蔡县令早已是怒发冲冠,一拍惊堂木,大喝道,“快带吴宁那贼厮上来!”堂下衙役轰然应诺,趁着这等候的功夫,方翰韬突然笑着向蔡县令说道。“县君书案上所用的纸张,看起来颇为不凡。”蔡县令低头一看,笑道,“这些纸张,我可是从福建仙游老家专门带来的,仙游多产好纸,蔡某宦游多年,家乡的纸用习惯了,其他地方的纸书写起来都没有仙游纸顺手。平常读书做笔记,甚至做书签,都用此纸。”

正在方翰韬和蔡县令随口闲聊之际,衙役们就把吴押司带了过来,反正都在县衙里,很方便.其实方翰韬与蔡县令在堂上说了那么久,以吴押司在金溪县衙中的威望与人脉,里面具体发生啥事,他早就一清二楚,蔡县令找他过来,他还没说啥,就直接跪下认罪。

毕竟是积年老吏,形势认清得很快,当下就一五一十的招了,根本不做无谓的抵抗,很是光棍,免得县令麻烦,他也免遭皮肉之苦。

等录完口供画完押,走完了这些流程,蔡县令颇为可惜的看着底下戴罪的吴押司,问道,“你说说你折腾这番,到底是图了什么?”“自然是图谋方家的茶园了,我年纪大了,在县衙干不了多长时间了,子孙又不成器,就是金山银山他们也不够花,想着总得给他们留点产业。”吴宁坦然回答道,“本想通过在县衙一番手脚,将方家挤兑的破产,从而能低价的将茶园收回来。”“你……吴世兄,你这……这是为何?”方仲永大惊失色,很是痛苦,他从没想到,平时相处关系这么好,一向和蔼的吴宁心中竟然怀着这样的鬼胎,他还不敢相信,仍是吴世兄的这么称呼着。

“咱们两家交往这么多年,我浑家跟你好歹也算是亲戚,再说我的这个茶园本来就是从你那买过来的,前几年改进茶树,你也在其中帮忙费心不少,为何……为何会这样?”说着说着,方仲永眼泪都流了出来。“正是如此,咱们这位吴’伯伯’才会图谋茶园。”方翰韬一边安慰着老爹,一边冷笑道。“吴伯伯打的一手好算盘,怕不是从三年前撺掇老爹你改进茶树就开始了,吴伯伯这是效郑国渠之故智,让咱们家把所有家底都投进去改进了茶树,到时候他在官府动手脚逼咱们缴纳拖欠的税赋,家里没了钱,吴伯伯再跳出来当好人,低价买了咱们的茶园,咱们家从而换钱或者向吴伯伯借高利贷还拖欠的税赋,吴伯伯自然凭空又得了一个能产好茶的茶园,白嫖咱们所有家财和三年的辛苦。”“这么一番下来,咱们吴伯伯是里子也赚到了,名声也有了,咱们家还得谢谢他呢,”方翰韬越说方仲永听着越心惊。其实这事方翰韬心中早就有怀疑了,三年前自己老爹莫名其妙非得改进茶树,到昨天章晖上门,这些事背后总少不了吴押司的身影,结合昨天吴押司临走时说的那句可以向他来借钱的话,方翰韬要是不起疑心那才奇怪。“只可惜……”

“只可惜我三年谋划,竟然毁于你个黄口小儿和你个穷措大手中,”吴押司回首,含恨盯着方翰韬和曾巩道。“我是怎么都没想到,一个穷酸措大,被州里笑话的读书人,怎么就能了县令的座上宾,”吴押司瞪着曾巩说道,接着又将目光订在方翰韬身上。“不过此情可原,毕竟读书人之间的事情,我一个小吏也不懂,但最让我不解的是,我的手段为何会被你这个毛都没褪的小娃娃看破。我吴某人三十岁便进这个金溪县衙做胥吏,为吏二十余载,平常遇到事情,靠的就是公文之中的门道,就能掩危机于无形之中,从来不像平常庸俗小吏干那种火龙烧仓那般没技术含量的事!难不成,难不成,你方家真的代代有神童,你老爹五岁无师自通能师资作诗,你十二岁就能精通吏事?”

吴宁这么一番战败宣言说出来,方翰韬当即嘴一撇,“吴伯伯,你好歹活这么大年纪,总得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吧,何况您这活儿,说实话,做的也挺糙的,就在账簿耍这些手脚,我随便一校对就发现了,属实不忍细看。之所以您这么长时间没被人发现,只不过是想查的人没资格,有资格查的人没时间查罢了,我这才查了几下子,您底裤就全被我扒下来了。你真以为你自己有啥技术含量啊……”

“不会真这么以为吧?不会吧不会吧?”最简单的嘴臭,最极致的享受,方翰韬这几天忙前忙后,心事重重,压力也很大,可总算逮到机会过把嘴瘾了。吴押司年纪这么大,哪受得了一个小屁孩这么阴阳怪气,顿时血涌上头,满面通红,憋了半天,才勉强支支吾吾说道。

“莫……莫要耻笑,方家小儿,你以后给我等着。”

“以后如何,不是你我所能决断的,大宋王法在此,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咱们得听县令的决断。”在下面发呆了半天的方仲永终于缓了过来,含恨的对吴宁说道。“方秀才说的好,昭昭王法,我等代天牧民。吴宁,对于本官,你服不服。”蔡县令说道。“回县令,属下心服口服。”“那好,”蔡县令把惊堂木一拍,大声喝道。“犯吏吴宁,听判!”方翰韬顿时来了精神,吴押司在底下抬起头来,这件事的初步处理结果要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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