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为我聊寻逸少池
曾巩突然如此要求,让方翰韬非常疑惑。这好好的说着造纸呢,怎么突然转进到写文章上去了?关键问题是,方翰韬练得一直是应试文章命题作文,像曾巩让他写的,明显就不是这个范围内,算是文学创作,花费精力写这种文章,搞文学创作又有什么用呢?方翰韬这学习积极性顿时下降了。但曾巩的要求还并没完,“应试讲究的是急就章,但真正写文章可不能这样子写,所谓如切如搓,如琢如磨,若是无此之功,就算是文如璞玉,也终究泯然众人。这篇文章,你不要用你的八股文手段,收起那些心思,老老实实的仿照《种树郭橐驼传》来写,要是还是不知道如何从头下笔,觉得柳河东的文笔不好学,那就简单一点,模仿我的《墨池记》来写。但是只可仿形,不可摹神,失了自己的神韵。切记切记,这不是科举考试,你要做的,是直抒自己所思所想,尽显胸中沟壑,笔下写的,是自己的文章,就算写的不好,也没有关系的。”要求虽然多,但曾巩也没让方翰韬立马写出来这篇文章,慢工出细活,一个月之内写好即可。这一个月时间,方翰韬一边抽空帮忙指点王安上纸坊生产精品水印竹纸,一边琢磨着自己这篇文章。在方翰韬超越时代的设计图指导,和李益高超的手艺加成下,纸坊生产进行的很顺利,第一批水印纸就要出工了。纸坊喜人的进展喜人,方翰韬文章这里也没落下。仿照柳宗元的《种树郭橐驼传》,方翰韬写好了这篇《梓人李氏营造记》。
遵循着曾巩的意见,方翰韬在这篇记传中,将自己的作用隐去,改成了梓人李氏的头上,文章中的故事,也变成了从喻浩开始总结木梁做工经验,到了“梓人李氏”这代,经过广泛的学习,深度的思考,格物致知,对木梁加工进行了改进,从而达到了更好的效果。文章最后,也跟柳宗元的《种树郭橐驼传》一样,方翰韬借“梓人李氏”之口,讲述了世事洞明皆学问的道理,通过不懈的格物,终能探究到自然万物的真理,找到蕴含在其中的“大道”,最后方翰韬还仿照司马迁的手笔,用作者的口吻发表了一番感叹,木匠之艺如此,那么治国之道是不是也是一样呢?
不过结尾处对此也只是点到为止,见好就收,言有尽而意无穷。
曾巩审阅完之后,对方翰韬的文章总体表示比较满意,但还是有些地方让方翰韬再润色一番,这样子磨细节,改字句,文章又改了半个月,终于算大功告成了。
不过文章大功告成之际,也是方翰韬与众人分别之时。此时已是八月下半旬,李靓主持抚州州学之事,终于在官府磨磨蹭蹭的行政效率下,算是走完流程了,他的盱江书院也整体从南城县搬到抚州临川这里,李靓的门人弟子众多,常年在他那里跟随他读书的,也有几百之数,借着这次李靓入主州学的东风,他们也跟着一起进入到州学进行学习。
从南城县盱江学院的私学到抚州的官学,教学条件与硬件资源毫无疑问是鸟枪换炮,学院整体搬迁完后,李靓也要回到抚州城内,主持相关事宜,开展相应的教学工作了,不能再在这里一对一教导方翰韬读书了。分别之际,方翰韬对李觐依依不舍,跟随李靓读经的这几个月,方翰韬受益匪浅,如果说方翰韬的文章领路人是曾巩,那么经义上带他登堂入室的,就是李靓,这位大儒将自己多年在经义上所得与见解,毫不藏私,俱不遗漏传授给了方翰韬,临分别之际,李靓又拿出两本书,对方翰韬殷切嘱托道。“这两本书,一本是太学孙复孙先生的《春秋攘夷发微》,春秋之经,我所学不深,仅知一鳞半爪,也不好教你,只怕误人子弟,你就先照着孙先生的书来学。其实我大宋士人,南方子弟长《周礼》,北方子弟善《春秋》。以你现在的功底,抚州发解试的经义自无问题,但是到了开封省试,就不一样了,切记学无止境,春秋之学也未可偏废。”其实不只是李觐对春秋造诣不深,整个江西的儒林风气,就是对春秋不重视,想想曾二叔的好朋友王安石,更是对春秋嗤之以鼻,所谓“断烂朝报”是也,而与之相反,北方的读书人喜欢春秋,李靓也深知这个情况,虽然他也看不上春秋,觉得狗都不看,但还是叮嘱方翰韬要注意这个坑,给他留了孙复的书让他先学着,春秋这个江西地域瘸腿科目,到后面京师,还是抓紧要补的。
接着李靓又指着另外一本书,对方翰韬说道,“这些是我未完成的书稿,里面是我近年所写关于富国强兵之策的集子,我辈士人时刻要记得,读圣贤经书,是为了通经明道,康国济民。你年纪虽轻,但见识不凡,人情世故俱皆通晓,日后为官,当牢牢紧记此条,也不负我教你这几个月了。”说着话,李靓拍了拍方翰韬的肩膀,满是遗憾的感叹道,“唉,可惜不是我先遇着你,让子固抢了先,他给你找了一个好老师,弄得我也不好把你抢过来,收你做我的衣钵弟子。”李靓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倒是把方翰韬整的摸不着头脑,曾二叔根本一点没有收自己当徒弟的意思,他现在还是属于野狐禅状态,没有正式的授业恩师,李老师这是在说什么胡话呢?见方翰韬一头雾水的样子,李靓讶异着小说道,“子固这口风也真是紧啊……方小友现在也不必多想,好好读书,准备明年的发解试便是了,等到了时候,子固会给你安排好的。”
与李觐告别后,过了没几天,王安上也要走了,新的竹纸已经制作好了,王安上安排好家里的产业,就要携带着这些竹纸,回京师了,他三兄王安石还要等他消息呢。方翰韬与王安上算是混熟了关系,熟不拘礼,王安上也很年轻,跟方翰韬曾布他们打成一片,在收拾行李的时候,方翰韬也在帮忙。“六叔,这些精品的竹纸,做工不同,用途也不同,这些生纸用来作画最佳,水墨渲散,氤氲淋漓。另外这些纸加了胶矾,是熟纸,用来写字作文最佳,飞白交错,丝丝不染,下笔平滑流畅。到时候三叔那里,曲水流觞,集会唱和之际,好纸当配好景。之前还听六叔说,欧学士现在嗜好书棋,可用此纸承墨,为欧学生笔下增辉。”方翰韬对王安上说道。之前和曾巩,王安上聊天,闲谈京师官场趣事,说起来欧阳修因为和蔡襄关系匪浅,而蔡襄乃当今大宋书法大家,欧阳修也受其影响,现在也开始爱好上书法了,天天闲时在家练字以自娱,欧阳修现在位居中枢,身登高位,是翰林学士,一举一动,万众瞩目,此事在开封传遍了。
方翰韬送点纸做礼物,也算是投其所好。而且当初王安石定了规矩,谁要能改进竹纸,王家的纸坊就分一半的利润给他,现在方翰韬帮忙改进好了,王安上就遵循王安石的规矩,要让利给方翰韬。以方翰韬的人精程度,这利钱肯定不能要,一是这账算不明白,钱根本不好要,二来难得能和名人大佬王安石拉上关系,这钱要了,双方的关系也就两清了,但如果不要,相当于王安石一直欠着自己的人情,关系就藕断丝连。
再者王安石的人品性格,方翰韬还是很放心的,看看身边的曾巩就知道了,这俩人能混到一块去,可见人品都不错,自己这番忙活,肯定不会给王安石白打工的。
让出眼前蝇头小利,长线钓大鱼,方翰韬可是很懂的。不仅如此,方翰韬还有一番好打算,竹纸是他改进的,王安石在京城宣扬竹纸,也就顺便能给他做宣传,自己这士林名声,也就起来了。
之前方翰韬还打听到王安石和曾巩的老师欧阳修关系非常好,也算是欧阳修青睐的后辈之一,方翰韬于是就玩一出借花献佛,打着曾巩的名头,通过王安石的手送礼给欧阳修,这样子,王安石也得了面子,自己的名字也能蹭着曾二叔,在这俩大佬中轮番出现,同时刷满好感度。算得上一鱼三吃了。
王安上听完,对方翰韬不贪不占的胸怀,和他面面俱到的安排也非常满意,拍着胸脯就应承下来,“文人赠纸,乃是美谈,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但没成想,曾巩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咳嗽一声,温言对着王安上说道。“纯甫,你过来一下,我这里还有些东西,交代与你。”说着话,便把王安上拉到一旁,悄悄说话了。曾巩把王安上拉过来,说的第一句话就让王安上疑惑不解。
“到了开封,方贤侄造纸的事情,你只可跟介甫一个人说,若是欧师问起来,你就把这功劳推到李益身上吧,给欧师送礼的时候,就不能用我和方贤侄的名义,要以介甫的名义来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