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为我聊寻逸少池
学习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间,现在已经是七月份了。有道是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此时的江西的气候虽然依旧骄阳在天,但微风渐起,已带丝丝凉意。跟随着李靓和曾巩,方翰韬在临川苦读了一个夏天,颇有点梦回高三备战高考的感觉。只不过与方翰韬当年高中大学的学习生涯相比,现如今在大宋,无手机之乱耳,无网吧之劳形。每天的生活过的非常单纯且充实,不外乎就是读书写作,顺便和李靓曾巩他们探讨经义与古文。
随着他学问姿势水平的提高,方翰韬也慢慢开始融入了大宋这个时代。有时赤日炎炎之际,在屋内读书燥热无比之时,方翰韬便与曾布,曾肇一起,携着笔墨纸砚,携书往临川金泥岗的竹林墨池旁散心读书。
相传此处的池塘,便是古时候王羲之临池练字,洗笔之处,王羲之用功之深,将池水尽染为黑。只不过百年悠悠,沧海桑田,纵使昔日书圣墨池,如今也变成清澈可见底,水中游鱼皆若空游无依的小石潭。方翰韬坐在池边的巨石之上,聚精会神地研读曾巩写的《墨池记》。
目之所及还不过十数行,方翰韬正在揣摩曾巩文中笔意神韵之际,忽听耳旁有人叫他。
“方贤侄,方贤侄,纸坊那边还有些疑难问题,需要你指点,”王安上气喘吁吁的说道,显然是一路跑来的。方翰韬无奈,只好收起手中文稿纸笔,跟着王安上回到纸坊。这几个月时间,在方翰韬的仔细观摩与指点下,王安上对他的纸坊设备与工艺流程进行了全方位的升级,不只是水碓的改造工程,还有对烘干纸张的火炕道进行了改造。以往的火炕对构造很粗糙,方翰韬对其进行了改进,与砖墙不同,方翰韬采用了竹片编成的墙,更经济,建造速度快,且传热速度快,中空形成夹巷,这样做的目的是使烟火气在其中曲折而行,延长在夹巷内的停留时间,提高热能利用率,且使墙面均匀受热。
墙表面方翰韬让匠人们细细抹了一层细石灰粉,刷成平滑的墙面,以承受湿纸,背面是用泥抹平。工艺流程中的各项细节与设备改进是相辅相成的,只有这些各种各样的改进叠加在一起,才能完成科技树上一小布的攀爬,这还是在方翰韬站在后世高度,更高的科学理论体系加成下才能完成的。
爬科技树可从来不是随便靠自己一两句话,悬赏让底下工匠发挥主观能动性来完成飞跃这么儿戏的。现在王安上的纸坊是彻底离不开方翰韬了,王安上一遇到什么问题就来找他,这次显然也是同样的情况。“这是第一批用竹料做的纸,依你的建议,竹料捣好,蒸煮后放在这山岗上晾晒,可是这才晾晒不到几天,就有苔藓污染了竹料,这可如何是好啊?”王安上发现了这个问题,火急火燎的就来找到方翰韬,把他拉进纸坊。纸坊内李靓,曾巩,李益等人都在。对于用竹子造纸一事,他们也都非常感兴趣,李益本是匠人,之前在方翰韬的指点下,参与了改进纸坊水碓,对这些相关事情感兴趣实属正常。至于李靓与曾巩,他们则是站在一个更高的角度关心这个事情,竹纸改进成功的话,纸张的价格会更低,这样天下就能有更多的人读得起书,乃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众人齐刷刷的看向方翰韬,期望他能有什么好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在众人目光注视中,方翰韬沉吟了一会,将竹料放在山岗上暴晒是他的主意,目的是对竹料进行漂白,增加竹料的物理拉力,也是为了进一步氧化分解竹料中有害的木素,但是方翰韬一时疏忽,忘了在实际生产过程中,竹料在山间堆放,又是湿润环境下,特别容易生苔藓这个问题。
仔细想了想,方翰韬给出了指导改进意见,“这样吧六叔,这些已经被苔藓污染了的竹料重新回炉蒸煮,在放到山上暴晒前,加一道工序,往里面添加一些矾绿,这样子就能避免这个问题。”
矾绿就是七水硫酸亚铁,在大宋也是四处可见之物,不算的上什么稀奇玩意。
事情看似就这么解决了,但李靓见多识广,不愧是功利学派代表,不耻于言利,算账算的快,稍一思索,反而担忧的说道,“多了这么一道工序,自然也就多了成本,现如今大宋士人对竹纸映象颇差,只能走薄利多销之路,如此成本价格一高,反而与其南辕北辙了。”众人一听,确实如此,但方翰韬反不以为意,笑道。“此事还不简单,竹纸也未必非得全走低价之路,一些竹纸可以走质,继续改进工艺,走高端精品化路线,打出名声,为竹纸正名,一些可以走量,继续薄利多销的路线。我之前听二叔谈起过南唐李后主所制的澄心堂纸乃是号称天下
第一纸,咱们也可以用竹纸仿造,到时候给京城的欧学士带一些。还有什么薛涛笺,研花纸,咱们都能用竹纸仿,反正也没人来要版权费。只要名声打出去,有了品牌价值,咱们这溢价想怎么加就怎么加。”
方翰韬之前就听曾巩说过南唐的澄心堂纸的名声,南唐后主李煜工于诗词书法,设官局监造佳纸以供御用,天下闻名。
当年曹彬破南唐,使尽浑身解数,提前跟底下的将领士兵三令五申,恩威并施,约束军纪,不让他们在南唐都城里烧杀抢掠。果然在破都城之后,禁军的兄弟们表现出了大宋禁军的优良作风,遵守了曹彬的军纪:他们只抢了都城中的官民百姓,对南唐皇宫秋毫无犯,展现了极大的克制与自律。因此澄心堂宫殿保存良好,内库封存,那时还有澄心堂纸数千幅积存于内库之中,后面渐渐流出,被大宋的士大夫们哄抢,当时的朝中重臣刘敞以重金购得百枚此纸,分了十枚赠送给好友欧阳修。欧阳修又分赠给好友梅尧臣两枚。这事曾巩也门清,自古宝剑赠烈士,红粉与佳人。对于文人墨客送礼,那自然是笔墨纸砚,方翰韬现在打的就是这个歪主意,既然这些士大夫们如此爱好名纸,那他就对症下药,这些竹纸也分出一部分走高端路线,以前给领导送礼那是茅台中华,现在就送好纸,借着澄心堂纸的名头与品牌价值,挂羊头卖狗肉。想到做到,方翰韬开始又对高端竹纸生产线工艺流程做出了重要指示。
“名纸是要讲究质量,但最重要的是卖相,就像外星人笔记本最重要的就是灯一样,纸也一样,咱们可以在竹纸里面加水印,这些水印可以是画,可以是诗句题字,让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方翰韬侃侃而谈之际,不小心又嘴瓢了。倒是王安上年轻,被方翰韬说的一愣一愣的,茫然问道。“听着像是唐代的薛涛笺,但只有耳闻传说,并无实物,这该怎么弄呢?还有那什么星笔记本又是何物?”他的纸坊可从来没做过这么高级的纸,而且他也没咋见过那些传说中,只存在文学作品典故中的纸,方翰韬说的东西他简直闻所未闻。“不是薛涛笺,方贤侄说的,更像是曾经李唐皇室内用的研花纸,不过听说此种纸只是纸面隐现波浪纹理,但绝无能作画题句。”曾巩给王安上指正道。面对众人的疑惑,方翰韬轻轻一笑,转而对李益说道。“此事容易,只是需要再请李大匠出手即可。”
在纸上搞水印花纹其实也很好弄,原理很简单,在制纸的时候,使其纤维分布不均匀,一紧一疏相对应,花纹或者图案就能隐现于纸面。
不过原理虽然简单,但要将其实现却很困难,大体办法雕有纹理图案的的印模用强力压到纸面上,凸出的花纹的地方,纤维被压紧,无花纹之处的纤维仍旧是疏松状态。但是这也有一个难题,印模压在纸上的力道不能太轻,不然就失去效果,也不能太重,力度要控制好,也要稳定,这就是一个难题,现在在大宋,方翰韬又没有液压机,只能利用水碓来代替,但水碓也有个缺点,那就是力量控制不稳定,以前用来捣料,这个问题倒不算什么,但现在却成了致命的缺陷。这就需要方翰韬在已有的基础上,重新设计水碓的机械结构,使其适应此处的生产环境,改进设计时候要精细。
好在当年方翰韬大学学的专业是天坑的材料学,工程力学,机械原理与设计,工图与cad这些课程他都要学,当年学的时候喷得有多狠,现在觉得就有多香。方翰韬拿起纸笔,琢磨机械结构与受力分析,开始设计了。
一番折腾后,方翰韬确定大体的设计图,然后又从李益那里借来的墨斗等木匠工具,在薄木板上开始画这些零件工图,标好了尺寸。
李益看着方翰韬画好的图纸,突然指着其中一个地方,面露惊奇,声音颤抖的问道,“此处的木梁料的纵横之数,方小友是怎么算出来的?竟然与我家家传绝学相似!莫非方小友算的,竟然是术数不成?”方翰韬仔细一看,李益指的是水碓设计图中一个主梁的高宽比,由于这个位置和房子房梁一样重要,所以对材料强度要求很高,材料的高宽比例,对强度影响很大,方翰韬也是算了一下,决定了高宽比例尺寸,只不过没料到李益反应竟然这么大。见众人不解,李益声音颤抖的说道,“从我岳父开始,我家世代为木匠,这木料的纵横比例,该高多少,宽多少,是摸索了两代人,积年无数才得出的宝贵经验,没想到方小友随手一算,竟然与之相似如何不令小老儿吃惊。”听李益这么说,曾巩和李靓也吃了一惊,李益的岳父可是大名鼎鼎的喻浩,含金量十足,鬼斧神工,堪称大宋第一高手,只不过没想到如此高手的不传之秘,竟然被方翰韬随手算出,简直跟见了鬼一样。
方翰韬听李益如此说,都有点迷茫了,什么家传绝学宝贵经验?不就是材料力学一道课后小习题吗?李益说的是木料的最佳高宽比例从而获取最大的木料强度,从李益的岳父喻浩开始,两代人逐渐摸索出来的最佳比
例是3:2,但这玩意对于方翰韬来说,真的只是个材料力学课后习题的难度,对截面抵抗矩进行计算,然后求导,就能得出最大值,也就算高宽比例为根号二,这个和李益的3:2数据十分接近,但更佳。方翰韬也不藏私,给众人讲解其中的原理和计算过程。开始讲第一个式子的勾股定理还好,虽然他们搞不明白其中道理,但这个还是听说过,勉强能理解,但到了后面力矩受力已经开始昏了头,到了微积分求导那里更是听天书,方翰韬只好从头开始给他们讲微积分,先给他们讲祖冲之割圆术,来普及无限的概念,但这无异于对牛弹琴,枉李靓曾巩满腹诗书,他们还是不懂为何祖冲之的割圆术是怎么联系到这里。方翰韬无奈道。
“这些也没有什么稀奇的,更不是什么河图洛书的术数,只是自然哲学中的数学问……啊呸,是自然之中潜藏的大道罢了,由格物而通大道,大道一通,至此万法皆通。须知世事洞明皆学问,我也不过是格物致知,才明白其中之理罢了。”
虽然里面的技术细节方翰韬给大家讲不明白,但起码把其中的精神内核表达了出来。这句话,大伙都听懂了。“格物致知,世事洞明皆学问,”李觐反复念叨这几句,和曾巩面面相觑,叹了一口气,“枉费我读书多年,皓首穷经,见识却短于方小友远矣。”
李靓兀自摇头苦笑,但曾巩沉默思索了一会,眼中忽然一亮,敛容正色对方翰韬说道。
“方贤侄,你就以此为要旨,以此事为体,隐去你的姓名,改成李大匠,仿照柳河东的《种树郭橐驼传》与韩吏部的《圬者王承福传》,写一篇古文出来,这篇文章,务必要全力施为,这篇文章,我有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