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衡阳雁去稻梁谋
看着方翰韬有点愣神,李益长叹一声,把方翰韬拉到一个角落,四下无人之处,他还有些话想要叮嘱这位方贤侄。
李益与方翰韬感慨道。“当年我师从我岳父那里学来了木匠手艺,走南闯北这多年,盖过的塔楼宅院无数。在抚州这里,也有两处宅院是我亲手所盖,一处是南丰曾子固的祖宅,另外一处,便是这吴宁的豪宅了,如今,唉……”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听李益如此说,方翰韬心中默默感慨道。
李益看着眼前方家的施工工地,又是拿着吴宁家的宅院材料所盖,砖木依旧,但人已为非。不由得说道。“我走南闻北,四处给人建宅,每次施工,主人家总是不厌其烦叮嘱要保质保量,家宅能传与子孙,成百年基业。我手艺虽不如我岳父一般,能建木塔铁塔,千年不倒,但建宅院还是能保证几十年无忧。但是这些宅院建好了,却往往等不到它寿命所到,便墙倒众人推了。方小友,你向来有见识,知道这为何吗?”方翰韬郑重的说道,”请李大工不吝赐教。”“你也是读书人,也应该知道咱们太宗皇帝说过的一句话,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险’,太宗皇帝论的是天下,可小老儿只是个木匠,也只能论论这房宅了,我也有句话,叫‘君子之泽在德不在财’,纵使一时家有豪宅,若无德业,施恶于人,如同那吴宁一般,墙倒众人推,若是有德于乡,虽暂居困厄,也终能否极泰来,如曾家一般。”
李益言语间非常真诚,是在跟方翰韬说掏心窝子的话。“小老儿建这第三个宅子,终归还是希望建此宅卵,终能一牢永固,无有倾颓之险,但是家宅之固,终归在德之上啊。”“承蒙大工赐教。”方翰韬心悦诚服的向李益施了一。
对于李益的忠告,方翰韬内心还是颇为感动。
看来是李益给自家施工的这段时间也不瞎不聋,章晖唆使自己老爹要干的那些计划与打算,包括借着诡名寄田来敲竹杠的事,他虽不说,但心里也是清清楚楚。也借着这宅院之事,悄悄明里暗里对自己规劝。
如今自己发达了,来凑到自家跟前的人瞬间变多了。但谁真的对自己好,谁心地不良别有所图,方翰韬内心还是认识的很明白的,像章晖那种最好让家里父母敬而远之,倒是像李益这样热心肠有见识的人,才是有深交的价值,而且李益这番话,也是用心良苦,为自家考虑的。
方翰韬对自家的情况也很清楚,虽然自己中了进士,但自家终究还是小门小户,撑不起来场面,而且后面自己要一直在外宦游,纵使权柄在握,但到家乡父母这里,终归鞭长莫及,根本顾不上,父母这里,还是要多靠邻里乡亲帮耐的。
有道是德不孤必有邻,百姓群众也不是傻子,谁好谁坏还是分的清楚,在乡里多结善缘,终归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如此方才能家宅宁定,自己在外面做官也能安心,也不会坏了士林中的名声。毕竟在此时大宋社会的观念里,对乡土十分看重,一个对自家乡里都不好的人,怎么能指望在官场上与关系更远的同僚上司们为善呢?这些道理方翰韬还是懂的。天色已晚,说完了话,李益也收工,告辞回去了,方翰韬在原地想了一会,回到屋里,把明天田租的事情,又跟老爹方仲永仔细交代了一番,又给雪若找了一个干净的房间,把她安顿好之后,方才回屋里休息。
第二天一早,在雪若的尽心服侍下,方翰韬早早便起床洗漱了。今天这一天的行程安排的很紧,上午老爹方仲永要跟乡亲一二等户们签田契,将他们的田产归拢到自家门下,从而帮他们免除官府的差役和科配之苦,中午的时候他要去县衙赴蔡县令的宴席,章惇和吕惠卿都在那里,听昨晚章晖话里的意思,可能蔡县令还要介绍给自己介绍新朋友。
等到下午的时候,方翰韬准备去一趟南丰县,到曾二叔家里拜访,晚上直接在曾二叔家睡一晚上,准备要参
加第二天曾家的宴席。
曾二叔一家兄弟和妹夫六个人,今年嘉佑二年的科举全部中举,一门六进士,这在科举大省的江西,都算得上史无前例,之前曾巩的意思,还是要摆宴席好好庆祝一番,另外还有与方翰韬等人一同回抚州老家的王安国,他也要娶曾巩的妹妹为妻,在这把婚礼办了。
几件喜事在一起,方翰韬跟曾二叔还有王三叔两家那么亲近,断没有不出席的道理,因此之前便跟曾二叔说好了。而且到时候还要把此时正在旁边南城县,处理老家事务的李觏也请来,方翰韬正好在曾二叔家的宴席上,朝廷即将征辟到他到太学任教的好消息亲口告诉李大叔。
待到上午,昨天那几位形势户都盯着黑眼圈,一起来到方家,还是到了后面小院中,方翰韬则站在门口迎接,没穿官服。看着方翰韬亲自在门口迎接他们,嘴里还很甜,这个叫叔叔,那个叫伯伯,一点都没有当官的架子,反倒以后辈的身份,几位形势户们诧异不已,打头的吴荣看着更是肝颤,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跟押司吴宁是同族兄弟,吴宁和方家之前的仇怨,他也是知晓的。因此心里总是有点虚,害怕方家如今得势之后,顺带着把自己报复了来泄愤。因此此时方家这俩父子昨天和今天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总感觉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是要先礼后兵,给自己下套摆了鸿门宴的样子。
几个形势户们战战兢兢的进来,坐到席位上,屁股都只敢挨了半边,忐忑不安的等着方仲永定田租额度,各个长吁短叹,气氛沉重之极,没办法,为了躲避差役和科配,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们只好跟方仲永签不平等条约,把田产寄到方家官户名下。
待到方仲永出来,拿好之前写好的田契,几位形势户拿到手一看,顿时你往我,我忘你,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了一遍,生怕眼睛看花了,田契上面写的田租,赫然是三成。
这个结果让他们喜出望外,只听方翰韬出来高声说道。“家严昨日和诸位商量完之后,晚上想了一夜,最后对我说道,诸位都是乡邻乡亲,本无分别,该守望相助,如今虽然我得了进士,入了官户,但也不能忘本,于是便和我商议,将诸位田租降到三成。”几位形势户惊讶的听着方翰韬这么说,吴荣宛如在梦中,最后方翰韬微不可查的对老爹方仲永打了个手势,方仲永会意,也出来说道。“无功不受禄,田产都是几位自家辛苦多年所得,田上稻米也是几位一粒一粒种出来的,方某没有流过一滴汗。如今只是犬子有了功名,能帮着诸位乡亲躲一躲官府的苛税劳役,更不应该收太多。否则跟借着官府虎皮,来盘剥乡亲一般,这便不美。”方仲永最后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一下从昨天的咄咄區人,到今天的只收三成,再到方仲永刚刚说的这句话,众人咂摸里面的意思,这不就是话里话外说不想要他们的钱粮的意思吗?一波波的节奏,转变的实在太快,让众人压根没反应过来,还是吴荣最着急,跳出来说道,“钱粮都不收,莫非仲永贤弟,你不想接我们的寄田了吗?不然何来此言?”看着底下有点慌乱的众人,方仲永不由得笑着安慰道,“诸位,诸位,我话还没说完,这些钱粮田租,我家是不会私自从中取的,而是拿这些钱粮,作为公用。””怎么公用?”吴荣有点纳间的问道。
“仿照范文正公在苏州建立义庄一般,这些钱粮,就作为公账,为诸位的子嗣求学科举,以做拜师束区之用,正好咱们抚州也有名师盱江先生,我就是在他门下学习,才中得进士的。”
作为一个社畜穿越者,方翰韬在后世,最深恶痛绝的就是房租和房贷,天天努力加班996工作,最后全是给房东和银行打工。而在大宋这个社会,他心理也本能的对靠着地租盘剥农民的这种行为,十分的厌恶。天天盯着农民那田里一亩三分地算什么本事?方翰韬作为后世者,内心深处对此不仅有着厌恶,也有着自己的骄傲,来自后世的现进备考做题技巧,让自己成功的入门科举,后面在凭借外界助力,让自己成功登顶进士。
而他从后世带来的,不仅有这些做题技巧,更是对社会及技木发展的先进认知。赚钱的法子,方翰韬心中有很多,根本不用靠剥削农民。
干脆就把这些利钱,全部让出来搞公益,在金溪县老家,成立类似于范仲淹提倡过的义庄,弥补一下自家小门小户的缺点,既收获了家乡的声望,也能将乡邻们聚集在一起,组成小共同体,守望相助,搞教育做题产业。
毕竟官场之上,最坚定的盟友便是亲朋好友,方翰韬在京城组织外地举人们和太学生干架的时候,就深刻的认识到了这一点,大宋官场上,政治盟友是要有的,朋党也是要搞的。至于如何搞朋党,方翰韬参照的经验便是自己那从未谋面的岳父晏殊,还有大名鼎鼎的范仲淹了。
李觏,胡瑗,孙复,石介这些江湖上搞学木的先生教师,还有富粥,欧阳修,余靖这些官僚士大夫,全是范仲淹一力提拔的,故而范仲淹也终于名满天下,成为君子党魁首,引领庆历新政。
但方翰韬现在可没这本事和地位能提携后辈,他能做到的,便是搞教盲,自己这做题考试经验,也不能因为自己中举之后就蒙尘了。到时候借着这个义庄,搞个乡学出来,再和李觐联手,填鸭教学,高考工厂,批量生产进士,大规模涌入官场。混官场,搞政治,要的就是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的少少的,到时候全官场上上下下全是我学弟,成了学阀,看别人还怎么跟我斗。
方翰韬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可是很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