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德名善声坊间扬
在方翰韬的注视下,蔡确只好硬着头皮,挪动着如同灌了铅一般的双腿,忐忑不安的向县衙慢慢踱步而去。蔡确实在是没想到,这位方评事,年纪不大,但手段和见识,却比自己老练多了,从上到下,将自己给包了个圆,拿捏的死死的,蔡确自幼便因拥有远超周围同龄人的智力与才华,而颇为自负,但今天,在比他年纪还小的方翰韬面前,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而且现在方评事又给自己安排了一个任务来考验自己,蔡确心乱如麻,这可不是刚刚只是纸上谈兵了,就算说的不好,也没有什么关系,现在是要真刀实枪的干活了,这可是方评事交给自己的第一个差事,更何况这个活也比较棘手,涉及到利益之争,可不是请客吃饭那么简单。如果办砸了,那自己也没机会搭上这位炽手可热的方评事的快车道了,以后也很难遇到这么好的机会了。他不想郁郁久居人下,他实在太想进步了一想到这里,蔡确顿时冷静了下来,对前程和进步的理性渴望压过了惶恐,茫然的感性情绪。心中计较已定,组织好了一会和蔡县令沟通的语言,算计清楚之后,脚步坚定的向县衙走去。方朝韬看着蔡确的背影,面带微笑,默然不语。他内心也希望蔡确能够顺顺利利的把这事情办好,这不仅是关乎到他在父老乡亲中的人望,以及他精心设立的义庄之事,还事关接下来的常州新政。
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出门在外办事如此,做官更是如此。在接下来的主政常州的任上,身为地方财政与经济工作的一把手,事务劳烦,方翰韬也不是超人,能把所有的活全部揽下来包办了,他也需要有人来帮他处理分担一些事务。毕竟他可是一州通判,是个领导,员工办事用能耐,领导办事用能人,这个道理方翰韬还是懂的。只不过方翰韬家里基础实在太差了,寒门素户,不像京城那些高门大户,如同他岳父家一样,关系网密集,底下门生故吏无数,想要出来办事,一呼百应,要摇多少人就能摇多少人,这个玩法以方翰韬的条件根本玩不来,他的执政团队只能靠自己从零开始组建。眼下蔡确就是方朝韬的这个团队的第一个候选人,方翰韬对蔡确的才学见识非常满意,毕竟团队初建草创,方翰韬熏要的是全栈工程师,既有见识又有执行力的团队多面手,复合型人才,能在后面地方执政的时候独当一面,为方翰韬分忧,而不是只会动嘴皮子写ppt,纸上谈兵的马谡型人才。
当然方翰韬给蔡确的待遇许诺,也是千金市马骨级别,算是自己能力极限了。大饼是画在这了,能吃下多少,就看蔡确自己的本事了。毕竟人终究不能得到超过自己能力范围的地位与权力,要是蔡确没那个本事,就算方翰韬把铁饭碗送到他嘴边,他也端不起来,吃不上这口饭。
现在实行方案已经有了,就看看蔡确的实操能力怎么样了,能不能把蔡县令这第一个政治交易客户搞定,方翰韬心里默默想到。
众位父老乡亲见方翰韬在那边嘀嘀咕咕,和一个书生说了半天话,应该就是准备处理眼前邓二的差役之事,眼见让人重新进了县衙,估计已经商量好了章程,便一齐围了过来,赶忙问方翰韬是准备咋处理的。
面对父老乡亲们的问题,方翰韬笑着安慰他们说道,”诸位叔伯放心,差役之事,我已经让人去和县君商谈了,一会定能给诸位一个公道说法。”
底下的这些乡亲面面相觑,你看我看你,最后还是推举吴荣和陆鸣这两个之前和方翰韬打过交道,关系比较熟的人出来,小心冀翼的问方翰韬道。
“可是县君能不能把这个案子翻……”“那是自然,”方翰韬当即笑着安慰诸位乡亲父老道。现在基层民众最受不了的两个东西,便是差役和科敷,这俩玩意一沾就要破产,这还是官府仁慈的情况下,要是不仁慈的话,比如眼前的蔡县令,把你抓来大刑伺候,不仅钱没了,人也眼见着要没了。
方翰韬在和父老乡亲们聊天的时候,着重开始了解差役的具体情况,毕竟方家之前是种茶叶的园户,而园户是作为官府榷茶直管,什么东西,包括差役,都是折纳成茶叶缴纳就完事了,毕竟对于官府来讲,茶叶可是暴利行业,一切都没有产更多茶叶来的更划算,故而方家之前面对的一些赋役体系,就跟普通百姓不一样。而方翰韬也借此机会,深入了解差役在民众间的多样化的反响和各个不同实施情况,倾听父老乡亲们的诉求比如差役,这个官民矛盾最大的地方便在于,百姓担任差役,比如衙前,里正,户长,乡书手的时候,如果不能完成职责,就要以自家的家产来补足官府的损失。
像主管官物的衙前,经常因为赔偿官物损折而倾家荡产,里正,户长等也经常因为不能及时完成收税任务而被迫用自己的家业填纳。
更有甚者,官府每次一出动,办什么公务,比如捡尸验尸,公款吃喝,运输税赋,这些公务经费全都摊派到轮值当差役的百姓头上,官府算是省钱了,百姓们人都麻了。当然还有科敷,也就是摊派,此时的大宋继承了五代遗风,把社会上所有能赚钱的行业全部管了起来,进行官买官卖,从而人为抬高价位,垄断了行业里的全部利润,比如茶,比如盐,酒,甚至连醋都不放过,统统管了起来。但是官营的经济生产下,就别指望有什么好的商业产品了,比如盐,官卖的盐质量很差,里面都掺上土了,价格还高昂无比,很多地方宁愿买私盐都不愿意买官盐,官盐堆积在手里,那官府怎么处理呢?很简单,强买强卖,还是搞摊派,每一家必须要强行购买多少指标,毕竟官府大权在手,谁给你搞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直接在收税的时候直接把你这份钱收了,至于东西卖不卖给你,那就呵呵了。
至于眼下最为大家关心的邓二一家因这差役科敷拖欠,所招致的刑罚之苦。方翰韬向群众们保证,县君也会亲自翻案的。毕竟县君本意是好的,只是下面的胥吏擅自做主张,才会有此乱命,诸位乡亲不用担心,此事也不会成为以后金溪县的成例故事的。
周围一群紧张的父老乡亲们顿时放松了下来,其实他们并不关心邓二一家的遭遇,他们只是担心未来邓二的遭遇会不会发生在自己头上,看见方翰韬这么拍胸脯承诺,有些人是暂时放下了心,毕竟让县衙官府主动承认自己错了,这种事十分之罕见,再说方翰韬年纪也轻,之前名声不显,大部分人都对他的话信不过,因此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面都是持有怀疑态度,还是隐隐约约不太相信方翰韬。就在半信半疑之间,突然县衙中出来了一群人,众人望去,只见蔡县令这个父母官亲自出来,旁边跟着蔡确,章晖则忙前忙后,指挥着一众胥吏衙役,将县衙门口铐着长枷,已经半死不活的邓二父子两人放了出来。
顿时人群往那边涌去,在一众围观群众中,蔡县令眼含热泪,怒斥着周围的胥吏们,“是谁干此事,冤害邓家父子二人的?”怒气冲天,一脸正气的说道,“枉我平日里怎么跟你们说的,县衙办事,当以爱民为本,百姓皆我赤子,我等代天牧民,当轻冈薄赋,怎么能容你们这般,视百姓如同草芬,滥用刑罚!”蔡县令怒斥着县衙的胥吏,一般偷眼往方朝韬那里瞥,见方翰韬在旁边,只是脸上若有若无的笑着,别的什么反应都没有,蔡县令内心顿时慌乱起来了,看来光是这么说,还是不能让这方评事满意,便向章晖使了一个眼色。
“你说,这个冤案是哪个贼厮在其中搬弄手脚的?”章晖到底是跟随蔡县令多年的老幕僚,非常默契,当即指着一个小吏道,”县君明察,就是这个贼厮在其中做鬼,出什么软肋的毒计,坏县君的名声!”
那个小吏瞬间人都懵了,大声向章晖和蔡县令喊道,“冤枉,冤枉啊,县君,章先生,我都是按照您的意思办的,章先生当时让我加大力度……”众人错愕间,蔡确却手疾眼快,捡起地上方才邓家父子卸下来的木枷,立马塞到正慌了神的章晖的怀里,推了章晖一把,低声呵斥道。
“章兄,县君让你当幕僚,你就是这么为他分忧的吗?”章晖如梦初醒,赶紧拿起木脚,重重的砸在这小吏的头上,只见这小吏白眼一翻,瞬间昏死过去。蔡县令见状,长吁一口气,便说道,“来人,这贼厮装昏,以图避罪,把他收入牢狱,后面细细审问。”接着,偷眼看去方翰韬那里,方翰韬还只是笑着,什么反应都没有,蔡县令明白了,这做的还不够,蔡县令人都快没急死,方才在县衙里,蔡确给他讲的明明白白,方评事手里掐着他升官的命脉,必须老老实实听方评事的话,方才能正常升官,蔡县令迫于方翰韬的威胁,再加上被蔡确这小子逼到墙脚里,没办法只得老老实实按照方翰韬的意思办。但是现在方评事还不满足,蔡县令都有点绝望,他都不知道都做到这种地步了,到底怎么样才能让方评事满意。
倒是旁边蔡确咳嗽了一声,说道,”县君该对县里一些德高望重的宿老说一些感谢的话了。”蔡县令方才恍然大悟,看了看县衙前这群围观的百姓民众,顿时明白了,方评事这是想要给自己立名声,借着自己的手在乡间树立口碑名声呢,当即老老实实向方翰韬说道。
“还是多谢方评事指点,愚兄险些为底下猾吏所误,酿成冤案,以后差役科敷之事,要引以为戒,理当慎刑,绝不再犯。”
说罟,便让县衙的胥吏们赶紧出具文书,把之前的案件结论给翻了,官印贴公告于白壁之上。
一番折腾之后,方翰韬方才慢慢踱步而出,向蔡县令笑着说道,“县君明察秋毫,果然宪司使君没有看错人
,咱们金溪县都舍不得你这好官高升呢。”
一听方翰韬如此说,蔡县令才长出一口气,腿都快软了。
在场的百姓,见到眼前这一幕,纷纷向方朝韬望去,他们哪里还不明白,原来真的是方朝韬出手,把这件事给摆平了,他之前答应乡亲们的事情,果然做到了。
一阵寂静后,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叫好声与感谢声。“还是多亏方大郎造福乡里。”“咱们县有小方善人,实在是乡间之福啊。”方翰韬微笑对着热气洋溢的群众挥了挥手,口中连称“不敢,很惭愧,只是做了一些微小的贡献。”在一阵赞扬声中,更有吴荣跳出来,对着诸位乡亲们说道,“诸位,咱们县有方世侄这个神童进士,不仅功名科举考的好,还心系家乡,急公好义,如同及时雨一般,乃咱们县乡之福,也是咱们抚州的脸面,之前方贤侄和小老儿们商议,要给乡亲们建学校,让子弟们跟着盱江先生读书明理,也能博个前程。我看不如这样,学校的牌坊名,抚州城那里,有纪念晏相公的神童坊,咱们金溪县也要有神童巷,再给方世侄立个牌坊放在学校里,以做纪念祈福。”底下的群众们,轰然一片叫好,要准备给方大善人立牌坊了。倒是把方翰韬吓得赶紧对吴荣使眼色,我之前可没给教你这句啊!章惇在县衙门口,看着这一场闹剧,不由得对吕惠卿吐槽道,”小方找的这个托火候还是不行,用力过猛了,这立牌坊的馊主意,绝不是小方当初安排的,用小方的话说,怎么还能擅自加戏呢。功力还是不如咱们当初在京城找的举人们啊。”
“确实。”吕惠卿附和道。倒是一直被晾在一旁的蔡县令,眼前的所有热闹,都跟他无关,倒是大为懊恼,两年前自己刚上任,这方小贼带着父亲和曾巩,求着他上面查账的时候,怎么就没看出来他的手这么黑呢?早知道当初吴押司和方小贼的纠纷,他就不活稀泥了,直接倒向方小贼那面,也不至于被他忌恨上,现在会给他折腾出这一出戏来。蔡县令心中只有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