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身践庖厨起仁心
契约已成,众多邻里乡亲们也高高兴兴的吃下了方翰韬所画的大饼。方翰韬一家让利,收获乡誉人望了不说,诸位邻里乡亲即达到了来之前的目的,也就是靠着方翰韬家官户寄田,来躲避闻之色变的差役和科敷,也收获了对未来的希望,这个意外之喜。要知道,希望与期待,就是人类全部的智慧所在。可以说是双赢,大家全赢了。
最后走的时候,一行人中一起来挂靠寄田,加入义庄,一个叫陆明的人却叹息一声。“咱们今天靠着方兄的官户,躲过了差役与科敷,也给自家子侄读书谋了个出路,可喜可贺,只不过,可叹隔壁乡的老邓家,就没这个好运气了,现在正值他们家摊上了差役,到县衙做衙前,如今咱们金溪县这位蔡县令,也是个有手腕不好相与的,落到他手里,唉……”“可不是呢,最近不止隔壁的云林乡和咱们乡,整个县,明里暗里都传遍了,老邓他们家,靠着儿子去广西当丘八,拼着命攒下来的家业,怕不是如今要被蔡县令借着差役这件事,要剥皮剥个精光了。”众人闻之,皆心有戚戚焉,差役和科敷,简直是大宋基层乡村社会里,令人闻风色变的大老虎,所谓破门县令,在大宋是怎么破门呢?靠的就是这差役,要不然他们当初也不会眼巴巴上门来送钱给方家,只为免遭此苦。如今他们算是上岸,但看到旁人的遭遇,不免嗟叹一二。方翰韬一听这个话,顿时来了精神,心里的小算盘又啪嗒嗒打的响亮了起来,他搞这个这方氏特色义庄,目的可不仅仅是办考公培训班,搞教培这么简单的。同样的,他的目的也并不单纯。
方翰韬可不是圣人,他做这些所谓的“好事”,可不是发自内心,单纯的想做,他没那么高的觉悟与道德水平,同样也不是“圣母”,通过做些好事来满足自己的优越感。
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也是听从了李益的忠告,方翰韬想了一晚上,自己也算是彻底理清楚了思路。在家乡让利,创建助学金奖学金,目的就是为了刷声望值和好感度。土林声望和名声,对于一个政治人物来说,是很重要的品牌价值,人的名,树的影,如同范仲淹一样,天下人人敬仰,有志向,有才能的人才会赶来投奔。要是名声口碑不好,就算是上杆子去请,人家也未必来,良臣择主而栖,这种事情在三国发生了太多,方朝韬耳熟能详,也明白其中的道理。
就如同后世社富找工作一样,同样的待遇,做同样的事情,人肯定爱往大厂走,而不是小厂,这就是平台和品牌的优势所在,可以花较小的成本招聘到高质量人才。而对于方翰韬来讲,最好,且最优质的人才库便是家乡江西了。在此时的大宋,江西实在太卧虎藏龙了,小小一个抚州就有晏殊,王安石,以及曾巩,李觏这些青史留名的大佬,人才爆率相当之高,人杰地灵来形容江西抚州,那是根本不为过,而且在大宋官场上,最牢固,且天生的同盟便是亲戚,地域老乡,方翰韬也是同样瞄准这一人才富矿,要把自己的名声和口碑打出去。不过虽然已经做了好事,但该如何营销呢?听着陆明说的这件事,方翰韬觉得,应该是个打广告买热搜的好机会,正好他今天办完了寄田这件事,中午马上便要去县衙赴宴,可以顺便看一看这件事。
想着这件事,日头南移,过了一段时间,也快到晌午了,方翰韬收拾一番,便离家往县衙去了。两年前自己去县衙,还是靠曾二叔的仗义相助,要是没曾二叔,他们父子连县衙的门槛都迈不进去,更枉谈查账了。但如今自己高中进士之后,情形倒是颠倒了过来,蔡县令反倒要开始巴结自己了。
虽然都是官,但是论官阶,现在的方翰韬可是堂堂的京官,差遣是一州通判,要是蔡县令是知县而不是县令,那还没啥差别,大家都是京官,但可惜蔡县令,只是个选人而已,公共官面场合见了方翰韬,那得老老实实尊称方翰韬为上官。只能说谁让蔡县令当年科举不努力,一看就是五甲吊车尾,也没有得到什么大佬赏识,后面当官进步也慢,
要是像我一样考个第三,哪至于混成这个样子,方翰韬心中一阵唏嘘。
到了县衙,却看见门口章晖怒斥着底下的胥吏与衙前,一拥而上,如狼似虎的将阶下的一个大汉按住,截上了枷具,噼里啪啦的打着板子,章晖阴冷冷的说道。“我说邓二啊,原本县君体谅你,只是给你安排的差役很是轻巧,给你安排的科敷亦是如此,你家里不是正好青黄不接喻,县君好心把口粮贷给你,当时字据也有,你如何敢拖欠官府县衙的钱粮,这与偷盗何异?”
“你个贼鸟厮,吃的灯草灰,放得轻巧屁,洒家家里根本不缺粮,是你个措大非得把常平仓的旧粮硬摊派到洒家头上,以做科敷,又耍弄手段,平白无故让恁多钱粮亏空,安到洒家头上,就是为了给你和那贪官捞钱!”底下的大汉虽然被几个人死死按住,但还是挣扎,不住的骂着章晖。
看着此景,方翰韬心里想到,这应该就是早上陆明他们说的那个,被轮上差役,摊派科敷到头上的邓家倒雷蛋了。
章晖却不住的冷笑,对旁边的胥吏手下们说道,”这真是个死硬不改的贼厮,若是寻常人等,到了县衙,吃了板子,哪有不老老实实听话的,他连县衙的板子都不怕,可见不是良善人家,定是个积年贼匪,出动杖答,狠狠打!”“我跟着狄相公打过侬智高,我为大宋流过血,我为大宋立过功,岂能受你这贼男女侮辱,乃公我要是皱一下眉头,都不算是好汉!”底下的叫邓二的大汉破口大骂道。
那些胥吏看着这种死硬分子,牙有点酸,其中一个胥吏估计是嫌累,手已经酸了,实在是不想挥板子打屁股,眼珠子一转,便转过去,谄媚得给章晖讲道。“章先生,他血气之勇上来,而且还是当过禁军的丘八,真上过沙场,动过刀兵的人,连杀头都不怕的,这般折磨他没用。”
“那你说该怎么办?这县衙仓廪钱粮亏空,莫不成你来补?”章晖斜着眼,鼻子冷哼的说道。
那小吏听章晖这么说,吓得打了一激灵,连忙解释道,“不敢不敢,小人的意思,是找一个黑地儿,拘他三天。”“拘他?”章晖指着底下那个大汉,无语道,“能服软?”“不是拘他,是拘他爹,”小吏眼珠子一转,赶忙献计策道,”他一个光棍汉,还没娶亲,也没儿女,不过这邓二倒是很孝顺,他的软肋,自然是他爹。咱们找找帽子,看那个合适,就把这帽子往他爹头上扣,看看能不能给他管扣一个教唆主使偷盗财物……”小吏的这一番话,虽然看似是附在章晖耳边悄悄说,实则声音在场的人都能听到,底下本想挣扎的邓二,一
听到这言语,登时在原地呆了半晌,片刻寂静之后,血充于目,面容狰狞,如同受伤的野鲁般,挣扎着想要向章晖和那个小吏扑过去,但听到那个小吏接着说道。“要是敢反抗,这可是隐匿两税的罪名,按照《宋刑统》,徒两年的罪啊!”
登时,邓二仿佛被抽了骨头一般,徒劳无力的坐在地上,而章晖却拍着手叫好,”不错不错,就按你这个主意办!”紧接着看向底下的邓二,”怎么,你不服气?”伏于地上的邓二最后只能乖乖就范,不成声的说道,“谨听两位上差之命。”事关他的父亲,他只能乖乖就范。只是方翰韬在角落里注意到,邓二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上面出了软肋计,暗着章晖,搓手谄笑的小吏,一双大手紧握,青筋暴起,咬牙切齿间,嘴角流出一抹献血。章晖当即拿出文书,让邓二在书状上画押已毕,便让胥吏衙役们押着邓二回去破门取财,流程熟练无比,办好了这件事,人群都散了,章晖终于缓过功夫,才发现院内角落里一直当吃瓜群众的方翰韬,脸上当即阴转晴,
刚刚阴狠险厉不见,满面春风的迎接方翰韬。
虽然已经很熟悉章晖的为人,还有他那变色龙般的风格,但每次方翰韬见一次,都忍不住内心嫌弃鄙视,尤其是刚刚邓二的遭遇,又勾起了方翰韬心底里,前世今生的记忆,更是不忍,眼下的邓二,何尝不类似于两年前,被押司吴宁暗中陷害的自家呢?
而章晖和刚刚那小吏的嘴脸,何尝又不是另一个吴宁呢?方翰韬虽然不是圣人,但恻隐之心,人皆有之,邓二,不过就是没有曾二叔施以援手的自己罢了。他本来就打算过来打听打听邓家的差役和科配情况,理性的目的是给自己打打广告,刷刷名声,但现在看到这幅情景,他也有所触动。内心拿好了主意,不过还是得先在蔡县令那里打听好情况,才好出手,虽然自己现在是官,而且还比蔡县令大,但是县官不如现管,蔡县令的为人处世,方翰可记得清清楚楚,蔡县令也是个有手段的人。
两年前蔡县令就想利用自家,变着法的想让曾巩欠下自己的人情。而方翰韬现在初入官场,如果不走程序,贸然直接让蔡县令免了邓家的差役和科敷,难免会在蔡县令那里留下什么把柄或者人情。
先在宴席上摸一摸蔡县令和章晖那里的情况,然后再找机会问问邓二那里,走程序内的法子,不落下把柄的来帮,这样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如同当年曾巩帮自家的忙一样。“方评事,快快请进,后院县令已经摆好宴席了,方才还跟吕推官和子厚贤弟念叨着你呢。”
连忙把方翰韬迎了进去。方翰韬想着刚刚看到的邓二那一幕,心里也拿定了主意,便想着先从章晖这里诈他一下,于是装作随口不在意的问道,”县君这是两年任期到了,要离任了吗?”
“是啊,马上又要回京守选了,钱财根本不够使……”章晖当即回答道,但立马醒悟过来,说漏嘴了,便不言语,立马把话题转移。方翰韬一听这个,心里大概也有数了,估计是蔡县令马上要润了,开始疯狂捞钱,来筹措自己在京城守选的时候运作资金。“听闻方评事中举,这可是金溪县一个喜事,县君也为方评事欣喜,和家乡族亲说了此事,他们听了也好奇方评事到底是何等神童人物,这不,蔡县君的一位族侄特意来到咱们金溪县,想要拜会方评事。”
说着话,章晖将方翰韬引入内院,刚进院落,就酸堂上坐着的蔡县令看到,蔡县令没有像以往端坐于此,而是急忙穿鞋,小跑着步,过来迎接方翰韬,拉着他的手,非常热络的将方翰韬登堂入室,来到后面内堂。内堂里面,已经摆好了宴席,吕惠卿,章惇,还有一个从未见过面,刚到二十岁,相貌端正平和,但衣着却有点寒酸的士人,他们三个福建人凑在一起,年轻人相聚,相谈正欢,忽然看见蔡县令引着方翰韬进来,那个年轻人急忙起身,眼睛瞟了一眼方翰韬,还没等蔡县令介绍,便起身向方翰韬施了一礼,口称道。“学生蔡确,字持正,拜见方评事。”
礼数无可指摘,态度不卑不亢,虽然眼前这个蔡确看起来家里经济条件不好,但是这番风度还有言谈举止一点都不扭扭捏捏,颇为不凡,却像是一个见过大世面的人,估计家里应该也有亲人做过官。这是蔡确给方翰韬留下的第一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