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宴起鸿门寒光隐 - 北宋社畜浮沉录 - 枕石漱流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三章宴起鸿门寒光隐

跟着谢孔目在前面殷勤领路,一行胥吏的前呼后拥之下,方翰韬几人过河,进入内子城,往城南州治所在处而去。常州号称三城三河,而内子城就是最里面的一城,城中面积不算太大,基本破官衙,州学,仓库,市务等官方建筑占据了核心地带,一进来,往内子城南走不了几步,方翰韬便远远的望见州府的谯门。谯门是官府的正门,走进一瞧,谯门上一块巨幅的匾额,上书“常州”二字,方翰韬一看落款,乃是南唐名臣,大书法家徐弦所篆。谯门之上多有高楼,是为敕书楼,为一州宣布政令之场所,州府之耳喉,此时门楼上正好有胥吏高声宣读政令,底下群众人山人海。正是在宣读常州马上要开始征收两税中的夏税工作。

方翰韬驻足听了一会,便问身边的谢孔目问道,”按律令,东南六路夏税应五月就开始起纳,至七月十五日毕。本州的夏税缴纳之事,现在做到什么地步了?”

“回府判,本州下属五县的夏税大概收的差的不多,大部分均已缴纳到账,已入州府军资库,由本州的司户参军受纳,录事参军签署盖州印,现在正上报与判官提举,只待府判到任,便可附纲与转运司上京。”谢孔目口齿伶俐,对答如流。

但方翰韬却皱着眉头,当即指出了谢孔目这番话里打的马虎眼,“夏税到底是收完了没?收完就说收完了,没收完就说还差哪些税额没有到账,不要说什么‘差不多’,什么‘大部分’。差几斗粮也是差不多,差几千石粮也是差不多,到底差了多少,不用细到一钱一文,但具体总账数目报出来。”

几句话,就让谢孔目略微一惊,见没糊弄敷衍过去,便连忙正色说道,”夏税的亩税正额每亩一百七十文,五个县确实已经缴纳完毕,只是支移与常平仓钱还没收上来,尤其是以宜兴县和无锡县所欠为多,都没缴上来,其中摊派到每户,抽纳支移加耗与常平仓钱每亩一斗,折变油绢每匹折夏税脚钱六百一十六文……”

谢孔目一番账报了上来,其他人听的头都有点晕了,但方翰韬和蔡确一听,两人都是见识过基层官府的人,历练过的,顿时感觉这里面不对劲,蔡确立马扳起手指头开始数,而方翰韬在心里默算了一会,蔡确那还没算明白呢,他就当即反问道。

“夏税纳的不是钱,而是绢匹米粮杂物,按照市值折变成钱来算的,你一会用钱算,一会用米来算,这不全乱了套了?”方翰韬冷笑着问道,“算的这么乱,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说完,便嘴上趴趴的打算盘,接着算道。

“何况光是你刚刚报的算法,按照东南六路的两税与杂色钱比例,自相矛盾,义仓钱按照天圣诏令,每二石正税加收一斗,加耗钱则是每一石正税加收一斗,折合起来折率是一成五的比例。然后按照宣州那边的稻米市价,每斗平价七十文,自己算算,是不是两税正额收的税太多而杂色钱收的少了?是你们擅自贫墨杂色钱,还是说暗中改朝廷轻徭薄役之本意,违背《皇宋刑统》暗中加正税盘剥于民?”方翰韬嘴上一番小算盘哗啦啦算的明明白白,蔡确这边也算明白了,见方翰韬确实算的又快又准,蔡确心中暗暗佩服,没想到方评事年纪轻轻却天纵奇才,不仅地方基层为政见识多,连算学都如此精通。方翰韬暗暗冷笑一声,他可不是那些只会死读书,没啥社会经验的穷措大。

最开始方翰韬为了摆脱金溪县吴押司对自家迫害的时候,便有曾巩领着去县衙查过账,最后也是靠的这个“加耗钱”找到关键证据。

他好歹也是对大宋时下东南的基层地方财政制度有一定的了解。寻常手段,何况是这么基础低级的手段,他一眼就能看穿。方翰韬心中都有点恼火了。当然他不是恼火这些晋吏对他欺瞒,而是恼火这些胥吏竟然用这么低级手段来欺瞒他。妈的,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小瞧过,竟然对我使用这么拙劣的手段,看不起谁呢?你可以侮辱我的道德品质,但绝不能挑衅我智商!以至于他最后话语里多少带点怒气了。

谢孔目和他身后这群胥吏一时愣住了,他们实在没想到,这位年纪轻轻,娃娃通判竟然也有点见识,不仅看破逮到了他话木里的破绽,还反手扣了两个大帽子过来,把他们逼进墙角。大宋的地方财政,最基本的便是两税,也是正赋。虽然大宋的韭菜刀法吃人不吐骨头,但是大宋也要脸,如同汉唐一般,朝廷也是嘴上要喊着与民休息,轻徭薄役这些政治正确的屁话,故而两税正赋的额度定的十分之低,只是什一税率,而且明令地方官府不得随意上涨,卡的很死,是一道红线,以示官家爱民如子。但政治正确也不能当饭吃,韭菜该噶还得噶,两税正赋的额度红线定死了,那就换个赛道,大宋便巧立名目,征收两税临时附加税,比如加耗,义仓,脚钱这种杂色钱。只要名目不是两税,那就不算官府加税,所以我大宋还是爱民如子!

为了既要面子又要里子,朝廷连掩耳盗铃都使上了,也是很拼的。

现在方翰韬就利用这点,还有谢孔目报的账目间的漏洞,给谢孔目下了个两头堵,承认附加税收的问题,就得承认两税正额收高了,那就是打朝廷的脸;承认两税正额没问题,那就是附加税收少了,账目对不上。谢孔目稍微有点慌,旁边早有一个人按捺不住,出来义正言辞的呵斥道,“姓谢的,你敢说这账目里没有捣鬼贫墨?”呵斥完,便躬身向方翰韬行私,”禀府判,州府吏员贫鄙,还请府判钧旨,严肃整顿,彻查整改!定要把账目算的明明白白,必要时,可动用刑罚,以儆效尤!”

旁边的其他胥吏见状大惊失色,赶忙上前劝道,“老万,何必呢?和光同尘,都是同僚,差不多得了。”方翰韬一看,正是州院的另一位孔目,之前介绍,叫做万守银。谢孔目见状大急,连忙道,“府判,如今夏税事务劳剧,小人手底下的人手不足,账目可能算错了,回去便重新安排人手,计算分明,还望府判见谅。只不过,如今州府里,听说府判快到了,知州摆了宴席为府判接风洗尘,府判君子不记小人过,眼下还是赴宴要紧,宴席上不仅有知州,咱们两浙西路的转运使元学士也在,想和府判见一见……”

方翰韬见状,敲打到位了,也就暂时不再追究,后面再细细拷打,眼下王安石和自己的顶头大领导,两浙西路转运使还在等着自己呢,便先去州府中赴宴。

而孔目万守银也冷哼一声,不理孔目谢文珉,拂袖而去。方翰韬身后的蔡确心思深沉,看着两个孔目之间的不合,便桥身对走在前面的方翰韬说道,“评事,依学生所见,谢万二人不合,乃是整顿州府吏治的良机,若是从此处下手,拉一派打一派……”“不好说,后面再看看,我感觉,没有那么简单的。”方翰韬淡淡说道。”先去赴宴吧,看看漕司使君和知州有什么要事嘱托。”

蔡确点了点头,继续盘算着刚刚发现的谢万二人之间的冲突。谯门外,见方翰韬和万守银都走远了了,谢孔目收起了脸上的假笑,叹了口气,吩咐手底下的心腹,”这个

方府判不像以前的那么简单就好糊弄的,还是要下一些本钱的,该动用中策,给他安排上了。”神情之间,有点肉疼。

手底下的这群胥吏们纷纷应诺,便轰然散去,有组织有计划的开始行动起来了。而州府内,宴席也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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