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何异鳙鲂争尺水 - 北宋社畜浮沉录 - 枕石漱流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二十七章何异鳙鲂争尺水

时间一转眼就来到了二月末,万木复苏,春光明媚,也到了该出成绩的时候。与以往不同,今年省试成绩出得格外的慢,七干多举人在京城等得都快不耐烦了。不过方翰韬这段时间,却过得前所未有的轻松,每天读书学习的那股紧张感已经没有了,礼部省试他自信做了这么多准备,过是肯定是能过的,接下来就剩下最后的关卡,殿试了。殿试也是淘汰人的,只不过淘汰率就低了很多,录取比例二比一,而且无论是考试难度与内容,与省试相比缩水比较严重,含金量显然不如省试。

毕竟殿试是宋太祖新加的,取材选士,乃人主之本,使恩归有司,变为恩由主上,防止知举官与及第举人结为朋党。

可以说是政治意义大于选拨意义,殿试的考试时间短,考试内容少,再加上皇帝插手过多,因此选拨意义不大,更像是个运气游戏,官家看你顺眼名次就高,看不顺眼就给你降名次,甚至黜落,太折磨人了。很多人都对殿试感到不满,庆历二年的时候,当时的知制诰富弼便建言朝廷废除殿试,当时赵祯也同意了,但后面又驳回,还是依原样进行。

所以说殿试的难度就不如省试了,只要脸不黑,或者不是特别欧,正常进行的话,殿试名次和省试基本差距不会太大。因此方翰韬每天照常读书做题之后,到了傍晚,便有闲时间和曾布,吕惠卿,大苏老师他们出去旺一逛,谈天说地,好不快哉,散步逛街到了南省礼部贡院,院落门庭深锁,夕阳西下,暮霭深沉。欧阳修,王凶等主考官就在里面忙着阅卷,一墙之隔外,苏轼,曾布,还有一大群举人翘首以盼。“方贤弟,你对你的省试名次一点不关心吗?”望着贡院前骚动的人群,苏轼好奇的问道方翰韬。

大家这么多天厮混下来,苏轼对方翰韬的养气功夫算是佩服万分,大苏老师有时私下里和老爹苏洵和弟弟苏辙说,方贤弟颇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大将之风。老爹苏洵的文章里的话,用在形容小方身上却一点不觉得违和。苏辙也对哥哥的说法表示赞同。他们这个小团体中,年纪最大的是张载和曾巩,张载今年三十七了,曾巩比张载大一岁,今年三十八,下来就是苏轼,章惇,吕惠卿,曾布,王韶他们这一档,都是二十出头的岁数,俱已加冠取字,而二十岁以下的人,就只有十九岁的苏辙和十四岁的方翰韬。其实讲道理,吕惠卿的心态也不错,但方翰韬的心性表现与谈吐见识,跟他外表十四岁年龄相比,实在反差格外的强烈。

"这算得了什么,不知子瞻兄可曾见过樗蒲赌客,博琼离手,孤注一掷,便胜负已分,如今贡举亦如此,试卷一交,举第黜落便与你我无关,在意如何,不在意又如何呢?不过庸人自扰罟了。”方翰韬不以为意的说道。对于来自后世的方翰韬来讲,考试那真的从小考到大,考试已经成为本能,不像大宋现在这些土人,做题经验少不说,考试经历太少。

因此比拼考试经验和心态,全大宋没有一个人比身经百战的方翰韬强,包括身旁的苏轼兄弟和曾二叔他们。这,就是专业。

可惜能保持良好心态的,也只有方翰韬,再加上吕惠卿等寥寥数人罟了,其他人可都是慌得要死。省试成绩久久不下来,早有很多举人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成群结队的来到贡院附近守着。

交谈间,忽然贡院内一声响,尘封已久的大门缓缓打开,锁院在内的官吏们纷纷出来,在外面守候的举人们顿时喧闹了起来。

“出榜了,出榜了!”

“中,中,一定要中啊。”

此起彼伏的声音,让后面曾布的心顿时悬了起来,他紧紧的握着拳头,脸色发白,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了。旁边的章惇和苏轼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行人赶忙往前挤,准备凑到前面看榜,方翰韬和吕惠卿倒是老神在在不去凑那个热闹,方翰韬笑着问身边吕惠卿,"吉甫兄对自己名次不感兴趣吗?"

吕惠卿自信的笑道,"我大概能猜到自己名次是多少,稳坐钓鱼台,还凑过去看干什么呢?"说完,二人大笑不已。

章惇和苏轼,曾布他们急忙往前面挤,好不容易挤到跟前,抬头一看墙壁上的挂的悬榜,不由得吃了一惊,墙上挂的可不是省试录取的正奏名名单,而是一篇策论文章,只不过上面一道大大的红勒帛,旁边批注的大红字“大纰漏”。看着墙上的红勒帛,外地举人们尚是满头问号,不知道这是唱的哪出,而太学生群体里,顿时炸了锅,一片哗然,纷纷说道,"刘兄,这不是你的策论吗?"人群中,刘几人都懵了,仔细瞅了几眼,转而反应过来,顿时脸色涨红,青筋暴起,他如何看不清楚这是自己的省试策论手笔?如今大大的一个红勒帛在上面,如同法场上的监斩朱批,更可气的是,旁边还有贴心批注,“秀才剌,试官刷”。

话十分的恶毒,公开处刑,莫不如此。

刘几心头暗恨,这下子好了,省试鸡飞蛋打不说,自己被主考官奚落笑话的事,接着科举天下瞩目的机会,本想露脸扬名,结果把屁股给漏出来了,自己这舌脸舌大发了!

周围的太学生纷纷为刘几打抱不平,主考官是什么意思?黜落也就罢了,怎么还公开羞辱人了?攻击性这么强,读书人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真正的斯文扫地。太学生们骚动了起来。程颐,程颢兄弟也在太学生人群中,与周围人不同,他们的头脑非常冷静,程颢看着墙上的红勒帛,顿时感到不妙,刘几的水平他们兄弟二人也知道,在太学中也是名列前苏,文章水平自然也很高是太学生中的代表人物,但如今太学生代表的省试策论,却被欧阳修等主考官彻底批倒批臭,这意味着什么?

程颢和程颐对视了一眼,兄弟二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种可能,急忙往贡院里面看去,不一会,里面又出来了一批官吏,在红勒帛旁边,又挂出了一张榜。红黑二榜并列,红勒帛黑榜旁边的这个才是真正的省试正奏名榜,录取名单。

程颢挤到前面,往榜上一看,倒吸一口冷气,果不其然,考试前,太学生群体中的热门人选,竟然在此次省试中,压根都没有上榜,只有自己勉强在后面搭上了末班车,而兄弟程颐,堂堂的太学第一,竟然落第了。

这可真的是惊天大爆冷。

程颢程颐兄弟目瞪口呆,旁边的苏轼更是惊讶,他发现自己竟然登科了,虽然排名不高,但确实如方翰韬所说的那样,主考官高抬贵手,将诗赋错韵的苏轼给捞了出来,免于被淘汰的命运,弟弟苏辙也过了,兄弟二人惊喜莫名。金榜之下,二程兄弟与二苏兄弟,一悲一喜。几家欢喜几家忧。

曾布急忙在榜上找自己的名字,他没敢从头往后,而是从后往前慢慢找,先找到了苏轼的名字,和苏轼道贺一声,接着又找到自己的哥哥曾巩和姐夫等的名字,心下稍微松了口气,但随着后面一个个往上看,心又提了起来,待看了一半多,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曾布一阵恍惚,揉了揉眼睛,仔仔细细的瞅了名单上的名字和乡贯确认半天没看错,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人都快要瘫倒了。

但曾布突然一拍脑袋,"不对,方贤弟的名字呢?我怎么把他给忘了!他不会没中吧?"小方的名字他还没看见呢,曾布是从后往前看的,都看到自己的名字了,小方的名字还没看到呢。

章惇鄙夷的看了曾布一眼,手往榜头一指,说道,"方贤弟怎么可能会连省试都过不了,人家是名次这么高曾子宣你从后往前找个啥呢?"曾布顺着章惇一指,顿时下巴都快要掉地上了。方翰韬省试过了,而且名次非常高,竟然是堂堂第四。而省试第二名也是曾布他们的老熟人,正是吕惠卿,章惇也名列前茅,位居第七。讲道理,在曾布眼里,吕惠卿第二,曾布毫不奇怪,虽然他和吕惠卿合不来,但大家心里都清楚,吕惠卿的才学,算是这个小团体里最高的,经义诗赋古文,三项全能,而且拔尖的六边形战士,根本不偏科,他第二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而章惇是诗赋绝活哥,才学也很高,他能到第七,也很正常。

最不正常的,就是方翰韬这个第四名了。可能在别人眼里,方翰韬有模有样,也很有才学的样子,但曾布和曾巩却对方翰韬知根知底,小方读书练习时长,连两年半都不到。

以区区两年的学习时间,就混到了如今的省试第四的高位,要是别人跟曾布这么说,他肯定觉得对方在把自己当傻子骗,但现在却真实的发生在自己的身边。由不得不信。

看完了成绩,曾布和章惇,还有乐得鼻子都冒泡的苏轼兄弟一起回到了方翰韬和吕惠卿身边,张载和王韶也过来汇合了。张载和王韶的名次也不高,跟曾巩差不多一样,张载和曾巩年纪都大了,快四十岁的人了,考试精力不济,考不过这帮风华正茂的小年轻们,而王韶则是在经义上翻了车,他一个江西人,春秋确实学的不咋地,结果导致名次不佳,不过好在都杀进殿试了,还要啥自行车啊。一过来,章惇便向方翰韬和吕惠卿道贺,"恭喜吉甫兄高中第二,方贤弟高中第四。"一听如此,方翰韬笑着摆摆手,谦虚道,"我才学勉强,这个第四,名不副实,还是欧公抬爱了。"看来自己专门给欧阳修提供的特供版八股文,果然生效了,而且效果还不错的样子,比方翰韬预想的还好,

竟然能抬到第四,他之前一直觉得,二十多名就差不多才是自己比较符合的水准。

但总的来说,结果是好的,大宋的科举,也不怎么难嘀!只要找到窍门,和良师益友,结合做题家专业的做题考试技巧,审时度势,搞清楚主考官的好恶之后,在科举名列前苏,也不是什么难事。方翰韬这边理所应当,而那边吕惠卿脸色有点阴沉了,低声问道,"怎么只是第二?省元是谁?太学第一的程颐?还是开封府解试第一的林希?"这俩都是之前省元热门种子人选。吕惠卿的反应,有点出乎众人的意料,章惇愣了愣,回答道,"不是林希,也不是太学程颐,太学生基本都落第了,省元是西京洛阳来的李凶。是出自功臣勋贵之家,我之前跟他打过交道,有过一面之缘。"

章惇的族父是章得象,以前可是同知枢密院事,可是副宰相,头上顶过青罗伞的人,因此章惇以前在京城交往的人,阶级层次就不是父亲只是个中层官僚的吕惠卿能比拟的,对这些功臣大将子弟算是有些了解。吕惠卿低着头,沉吟不语。方翰韬看着吕惠卿这个样子,心中不禁暗自感叹,吕惠卿这个人啥都好,就是有这个毛病,比较小心眼,自视其高,一旦有人才学能力比自己强,顿时开始犯病,人就开始不对劲了,之前吕惠卿对省元势在必得,结果半路杀出个什么李凶,把吕惠卿给抢断了,只得屈居第二。

不过这个李凶到底是什么鬼,你一个洛阳官二代,跟我们这些小镇做题家卷什么啊?还卷了个省元出来,脑子有病是吧。

不过问题不大,省试只是资格赛,后面殿试才分排名高下,现在的省元,也未必是状元,一切还不好说呢。方翰韬小团体这边其乐融融,而二程兄弟,已经处在风暴漩涡中心了。红勒帛这个黑榜,太学生们已经不太乐意了,但这只是给刘几打抱不平而已,还只是抱怨而已,下面省试正奏名榜一出,算是彻底火上浇油,惹了众怒。

以往太学生的中举名额,要占正奏名额的四分之一多,将近一百多号人,如今这一百多个人,只有程颢两三个进去,其他人全部被黜落了,这可是科举,不只是断人财路,而是断人仕途,比杀人还过分。而且这还是太学生们,他们中好多出自权贵之家,能在太学念书的人,没几个好惹的。与旁边热闹的外地举人们不同,太学生这里,人群陷入了可怕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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