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沧浪涤尘且濯足 - 北宋社畜浮沉录 - 枕石漱流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六章 沧浪涤尘且濯足

方翰韬一行人跟着这群太学生,从相国寺街往北走,到了景灵东宫与皇城的交界处,转而向西,过宣德门,中间经过御街,直往内城右厢处走。内城右厢被饮食街划分为南北两厢,北边的右二厢是殿前司禁军军营,而与殿前司军营隔街正对的,便是太平兴国寺。与太平兴国寺邻近的,便是朝廷尚书省诸司衙门,御史台以及开封府办公之处,环境气氛正式肃穆,来来往往俱是服青穿绿的官吏,而方翰韬等要参加的礼部省试,作为考试地点的贡院也在此处,和太平兴国寺算是一墙之隔,走几步路就到了。

太平兴国寺左近的环境如此,自然的,与大相国寺的市井烟火气不同,太平兴国寺中进出的人,全都是士子读书人,还有一些官吏进出,可以算的上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王安石给曾巩和方翰韬他们安排的住处就在此处,算的上是用心良苦。进了寺内,方翰韬便看见有一个虎皮座摆在庭院之上,底下围观的土人学生们对这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但现在座上还没有人,时间有点早,辩经讲易还没开始,正主还没来呢。

过了一会,又有知客僧迎了上来,见了人群中的吕惠卿,便双手合十,跟他打了招呼,显然是认识的,跟吕惠卿说道。

“吉甫这么早就到京师啦?主持之前还说要给留一间客房候着你呢,这几位也是要来敝寺住宿的吗?”吕惠卿笑着回了话,他之前在京师交游甚广,和太平兴国寺的僧人们也熟识,熟人好办事,来了便直接入住

而曾巩掏出一张文券与那知客僧说道。"之前预订的‘乙’字号的四间头房,是榆林巷吕宅的吕晦叔订的,另外三间,是桐树子韩家的韩持国订的宝券在此。"

太平兴国寺地理位置和环境特别好,自然是进京赶考举子首选的邸舍之所,非常抢手,想要在这个时节订上这么几间头房预备着,得在汴京有天大的面子和地位才行,王安石这个群牧司判官还是不够看的,京师最不缺的是官,何况他还只是在京师呆了两年的“汴漂”,全无根基,和尚们未必买他的账。因此王安石特意让他的好朋友吕公著和韩维出面帮忙,吕公著本人现在担任崇文院检讨,而他的老爹可更了不得,乃是鼎鼎大名的权相吕夷简,虽然在庆历四年就去世了,但为相二十年,声势地位无与伦比,汴京哪个不识?当然韩维也不遑多让,他本人现任国子监主薄,老爹是韩亿,也是当过参知政事的人,更可怕的是,韩亿有八个儿子,兄弟八个正当壮年,才华横溢,算的上是大宋官场的未来战土组合。这二位顶级官二代的面子,太平兴国寺还是认的,直接痛痛快快的预订了七间头房,别无二话。这边章惇也凭借自己在京师的人脉有预订房间,知客僧验过曾巩和章惇递来的凶契文牒,双手合十,毕恭毕敬的领着一行人入寺进房间,边走边问曾巩道。“听几位的口音,俱是江西人,还有吕检讨和韩主簿的名帖,莫非与群牧司的王判官熟识有旧,是乡邻?”曾巩眉毛一扬,有点诧异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知客僧,都说京师的和尚会念经,但眼前这兴国寺的和尚未免也太过厉害了吧。那个知客僧察言观色,补充说道。

“满京城谁不知道王判官和韩主簿,吕检讨三位的名声,去年欧学士出使契丹,当着契丹国主和满朝文武的面说,如今我大宋最杰出的两位英才便是王判官和吕检讨,再加上这三位是常聚在一起,形影不离的好友,又都推辞过中枢馆阁的任命,这可真是了不得,京师人嘴顺,给这三位起个诨名唤作‘三不入’,和官场上的‘四入头’可谓是交相辉映啊。"曾巩听闻一笑,他和王安石互为知己,当然知道这个好友的性子,特立独行,立于浊流之上,不与世俗和光同尘,他能理解,但并不代表世俗主流可以接受。

官场上的四入头分别是三司使,权知开封府,翰林学士,御史中丞,宰执两府的人选都是从这里挑选,算得上是半步宰相,因此被叫四入头。而这四入头则就是从两制,也就是从学士,直学士和待制这些侍从官里面选,而两制就是从馆阁里选。

方翰韬结合后世来理解大宋官场的话,那就是两府宰执是常委,两制中学士算是政治局,直学士是政治局候补,待制就算的上是中央委员了,而待制的门槛硬性条件,就是馆阁贴职,这个如同后世,也是大宋文官的龙门了,多少人卡在这一辈子都可望而不可及。

所以说王安石的奇葩地方就在这里,他辞了这馆阁足足四次,中枢非得给他馆阁贴职这个重要官衔,他死活不要,使者上门一路追着,逼着给他升官,他都能跑到厕所里躲着,算得上是骇人听闻。

现在好了,原来奇葩不止一个,这还有俩也推辞馆阁的奇葩呢,而且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三个奇葩臭味相投还凑在一块了。

也难怪京师的人给他们仨起了个这个名字。

进房间放好行李,收拾停当,方翰韬还是老样子,和曾布住在一个屋,他俩老舍友了,曾巩和曾牟,其他人等都住在隔壁。

吕惠卿住在另一个院落,离得有点远,而章惇住在方翰韬他们门对面,他的邻居是一家从四川来汴京参加科举的父子三人,方翰韬也没注意多问,因为章惇急不可耐的想要去围观寺内大堂处虎皮讲易了。着急看好戏呢!一番归拢妥当,章惇便拉着方翰韬,还有吕惠卿,曾布等人一起去看热闹,曾巩就不跟他们这些年轻人凑一块,忙乎自己的去了。四个人兴冲冲的回到摆着虎皮的地方,此时太平兴国寺内人头攒动,全是土人学生,有外地进京赶考的举人也有本地的太学生,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今朝不同了,有好戏看了,太学的刘几今天要和他辩难了。”“他到底行不行,能不能应付下来,刘几可是泰山先生高足啊!”"我看行,听说他年轻的时候,也受过范文正公的指点,刘几未必能驳倒他。""臭外地的举人,能懂什么经义,在刘兄面前不过如同跳梁小丑一般!"

人群里说什么话的都有,倒是让方翰韬他们四个人面面相觑,方翰韬特意瞅了瞅吕惠卿,老吕也算半个地头蛇,而且也算是混学木界的,会不会认识马上要虎皮讲易的那个人。结果吕惠卿也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相顾之间,虎皮座前,便有人出场,下面的众人见状,纷纷摒声不言,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方翰韬仔细一看,来人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应该和曾二叔差不多一个年纪,举手投足间,不拖泥带水,颇有豪气,只听此人高声说道。

"今天容我接着讲《易》,上次说道,气之生即是道是易也,盖为气能一有无,无则气自然生,须知气从此首..'一张口,方翰韬就知道这个人是个厉害角色,方翰韬学的最深,最好的经义便是《周易》,这也李觀最擅长的之一,有名家指点,方翰韬自然也很内行,所谓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虎皮座前这个人对于《周易》的造诣颇为精深。

方翰韬都有点无语,这哥们也是今年进京,要参加嘉佑二年省试的举人,水平怎么也这么强,这届科举,不太对头啊!

正听着入神间,忽然有人砸场子,一群太学生中有人说道,"此言大谬!"周围围着的太学生高呼道,"刘兄来了,是刘兄。"

在太学生们的簇拥间,这位刘兄施施然走出,在虎皮座前说道,”此为妄言,《周易》通篇难见其‘气'何来气如此说?"

虎皮座上讲气的那个人倒是好涵养,被打断后也是不急不躁,彬彬有礼的问道,"敢问阁下是?"“太学刘几,师从泰山先生,于《周易》上略有小成,请问阁下何人,敢于此虎皮摆座而设皋比,讲授经义?”刘几说道。

“在下不才,横渠张载。”

面对刘几的挑衅,张载云淡风轻,回答道。一问一答间,虎皮座前,风雷骤起。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