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且听方停论孔方
司马旦跟方翰韬认真说道。”就眼下来看，子豫的这处铁监办的确实好，这第一批流民安置的也很不错。但为官不能只看眼下，还有放眼思量，若是铁监一时红火，不能持久，旋起旋灭，那铁监这里吸纳如此多的流民，后续又该如何处置呢?”
方翰韬心下明白，司马旦这是在问自己铁监能否如此长期运行下去，不然他是不会放心把其余流民交到自己手里的。毕竟这铁监流民聚集在一起，后续要是铁监倒闭，如何安置这么庞大的群体，一个处理不好，就是个重磅炸弹。“子豫，伯康公有问，你就把想法好好讲一讲。”旁边一直沉默的王安石这时候说到。“说实在的，我也很好奇，子豫你这铁监，为何要付如此多的钱粮，这些明明是可以节流下来的，还有铁监这里，如何能需要这么多人手，如此大手大脚向铁监民夫发送钱粮，未免有冗费冗员之嫌，于铁监财政有害。如今朝廷财政正为三冗所困，而子豫你这铁监，刚刚起步，三冗之中，便已有两冗在身，看子豫是有意为之，这其中是何道理?”所谓三冗，便是冗官，冗费，冗兵，正是眼下大宋财政的有识之士总结的症结所在。
理财，是现如今大宋最热门，也是时下最急迫要解决的问题。朝廷这两年的变动，可以说是生动的反映了这个事实。
赵祯又开始重新抱佛脚，如同病入膏盲的人，逮到什么药就吃，希望能把病治好。先是把当年弃之如敝履的庆历君子党们，富粥，韩琦，欧阳修重新召集进京，想让他们当救火队长，再进行改革，止住大宋的颓势下坡路。(只能早干嘛去了)
又把曾经大宋财计第一的张方平从成都捞回来，接任三司使，就希望他能给朝廷搞钱。眼下大宋官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谁能搞钱搞的多，谁就进步快。毕竟经过西夏战争，庆历增币，内地贝州王则之乱，广西侬智高叛乱，再加上黄河决口。如今的大宋朝廷算是被折腾的五劳七伤，冗兵，冗官，冗费的病症一齐发作，让朝廷上下头疼不已。三司的
仓储彻底空了，国库空虚，只得向皇帝的内藏库支借，寅吃卯粮，动用赵官家的家底了。这可是从宋太租设立封桩库开始，三代人一百年攒下来的家底，这要是耗光了，大宋就彻底成光屁股裸奔了
此时的大宋，说一句国贫民穷，丝毫不为过。朝野上下这是真的穷急眼了。
王安石坐困京城三年期间，对此是一清二楚，这也是他着急外放的原因，在京城人微言轻，啥也干不成，远不如在地方亲自实践改革，上给大宋探索出一条新的路，解决眼下大宋的困境。亲自视察完无锡县铁监之后，见识到了红火的场面，王安石也和司马旦一样，对方翰韬的理财手段背后的原理十分有兴趣。只是因为他是知州，熏要坐镇州府，再加上权责划分，很多事情一开始不方便过问插手。如今尘埃落定，这些就可以好好讨论了。现在王三叔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方翰韬要是再听不明白，那可真是个傻子了。铁监这个东西，王安石一直想要把它推广开来。但铁监中很多新鲜的事物制度，由于太过骇人听闻(比如发钱),王安石是一步一步看着方翰韬把铁监搞起来的，这才能理解，而其他人未必能接受得了。
看看张诜就知道了，他起初就不太想给民众工人发钱，下意识的反对，是后面跟着方翰韬一起干，才慢慢明白过来发钱的好处了，思想观念才终于转变过来。更何况后面方翰韬还要拉着其他州一齐做这铁冶买卖，他的这番理财理论，必须要让其他人理解，方才能顺利配合工作。
如果连眼前的司马旦都说服不了，那其他州就未必能信服，参与进方翰韬的铁冶理财计划了。面对王安石和司马旦两人的疑问，方翰韬给他们解释道。
“知州，伯康公，其实铁监这里，所谓冗费，给民夫工人发放钱粮过多。其实说实话，知州与伯康公觉得给民夫发钱粮太多，我却以为是给他们发的太少了。”“此话怎讲?”司马旦追问道。“很简单一个道理，我举一个例子吧。”方翰韬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钱，说道。
“如果少给民夫发了这一文铜钱，看似铁监财政上面确实省了钱。但是这一枚铜钱躺在府库里，终究只是一文钱。若是发到民夫们手中，他们手头多了这一文钱，在铁监工作中，便能多卖一文钱的力，铁监这里工作繁杂,规章制度也多，若无重禄，民夫工人才懒得守这些规矩。多付了工钱，才有这耐心遵守，从而提升铁监生产效率。所以这隐性的账目和明面账目结合一起算下来，铁监终究还是不亏的。”方翰韬在铁监的工场中引入了一些流水线生产制度，还有标准化操作，计件工资和按职能划分部门。规章制度在大宋那是绝对特立独行，大伙都没见识过。很多人都不理解，但是在方府判的强力推动与监督下，勉强上马执行了。这是取泰勒制和福特制的一些精髓，加入了现代管理的思想，从而提升铁监的生产效率。但甭管是现代的还是古代，什么福特制还是牢为狼性企业文化，制度终归还是要靠人来执行的。制度执行的第一步，就先把物质保障落实到位，把钱发够。
方翰韬也是从社畜生活过过来的，很懂打工人的想法。打工人向来就是拿多少钱干多少活，这是天经地义。钱发够了，那公司是我家，给肉吃才是狼性文化。钱没发够，光画讲给屎吃那就是狗性文化。发这点屎，那能管你什么积极性，旺旺叫几声意思意思就差不多得了。₇
而且平心而论，铁监工场这里民夫工人的工作强度和薪资待遇，以方翰韬的眼光来看，那是妥妥的血汗工厂结果受眼于大宋眼下这普遍喂屎的劳工环境。方翰韬就是正常发的这点米，搞的这血汗工厂，在大宋同行的耐托下，愣是达成了发肉吃的效果，整的不像是来搞铁监赚钱，而倒像是来做慈善的一样，这就让他有点始料未及了。
司马旦和王安石点了点头，他们都知道方翰韬所说的意思，就跟禁军和厢军吃不同的饷干不同的活一样。“这只是算铁监内部的账，那接下来还有什么益处呢?我看子豫搞的这个铁监的规模，其志不小，不只是为了禁军武备之事，而是为了整个常州准备的吧?”司马旦接着追问道。
“是极，算完了铁监的小账，就要开始算常州的大账了。还是这文铜钱举例。”方翰韬捏着铜钱说道。“这文铜钱发到民夫手里，他们手中就多了一文钱，手头宽裕，就能有钱买东西了。先买什么呢?自然是家中生产所用的农具了，好的农具种起地来事半功倍。那哪里能产好的农具呢?自然又是到铁监这里来买，铁监又
赚了一文钱，而民众拿着这上好的农具，便能再多种一文钱的粮。然后铁监将多赚的这一文钱发到民夫手中……诸位应该看明白了吧，这文铜钱一直堆在府库里，那终究只是一文钱，若是流动起来，便能变成四文钱。”
“这个，就是常州的大账。”
方翰韬一席话，司马旦年纪大，脑子转不过来，已经被方翰韬给绕晕了，他是一点都不理解，方翰韬这一文钱，是怎么莫名其妙转了一圈，就变成了四文钱了?“你这话还是不对，”司马旦出言反驳道，“天地所生货财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间，则在公家。青史可见，如若桑弘羊之等，经营盐铁，名为理财，实则聚敛，与民争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