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归佐南州县邑新 - 北宋社畜浮沉录 - 枕石漱流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三十一章归佐南州县邑新

黑压压的一片难民聚集在铁监外空地处,黑压压一片,面容麻木呆滞。他们是由宜兴县相关官吏组织下,第一批转移到此,由无锡县铁监来接收的。

两县之间距离并不近,虽然可以走水路,但是这些流民本来就状况不佳,又是拖家带口,一番舟车劳顿下,精神状态十分萎靡。

按照铁监之前的安排,已经有几十名铁监民工架起大锅,开始熬粥煮米,铁监的燃料已经全面改为石炭,石炭比木炭耐烧,火力更旺。不多时,锅中云雾蒸腾,稻米的香气袅袅而出,人群瞬间骚动了起来。铁监的民工们不得不出面赶紧维持秩序。“没事,刘老丈,不用去挤,大伙都有粥喝。”朱源样对眼前的老者语气柔和的说道。朱源样也跟着工头一起,按照之前的方案和沈官人的分配,来到人群中,找到了宜兴县的胥吏,开始交接自己负责的流民。刘老丈一家,就是他要负责的流民。按照铁监和工头之前的短暂教导,他开始对刘老丈一家做安抚工作。说是安抚工作,其实很简单,就是唠嗑聊天。同样都是底层出身,大家也没啥隔阂,共同话题很多,家常一唠,外加给刘老丈一家发点铁监这里的小零食。

很快,朱源祥就和刘老丈一家关系混熟了。

原来刘老丈一家是淮南东路的毫州人,在当地家里有一百多亩地,家境殷实,算是中小地主。毫州那地方朱源样也知道,靠近东京,是漕运路段,严格来讲,毫州跟河南的民风习俗和河南更像,眼前的刘老丈就一口河南口音。因为去年的六塔河决口回河,引发的北方大水灾,在加上为了保证东京的漕粮供给,毫州当地官府征伐徭役纤夫,保证漕运不断。天灾人祸之下,刘老丈一家只好携家带口,推着平板车,把家里细软值钱的东西带上,出来逃荒。“跟俺一起逃荒出来的同乡老李,几天前不中嘞,唉,叫他别喝臭水沟里的水,他偏不听,死的时候,肚子鼓得都跟个球一样,撂下的俩娃,只好我帮他养着嘞。”刘老丈慈爱的摸着眼前两个的小孩的脑袋,边絮叨说着自己和其他河南老乡的逃荒经历。“这俩娃是老李家的患?”朱源样听着大为震惊,纳间的问道,“那老丈家里的娃呢?当时不是带着一起逃荒出来了吗?现在哪去了?”

“饿死了,在宿州那里就饿死了。”刘老丈平静的说道,仿佛是说一件家常小事一般。”俺娃平常就瘦,熬不得饿,不像老李家这俩惠,平常吃的好,胖得圆鼓鼓的。”朱源样看着刘老丈身后,那两个骨瘦如柴的小孩,一时之间都不好说什么了。

眼前的这股流民,基本情况和刘老丈这一家都差不了多少,本来大宋的破产抛荒的农民百姓就多,再加上去年的大水灾,更是乱了套。成群的难民往南方跑,来到常州的农民,只是这庞大难民潮的小小一部分詈了。这时粥熬好了,朱源祥便按照铁监的规矩,拿着工卡,领着刘老丈一家去排队取粥。一大碗热乎乎的粥食进了肚,刘老汉那麻木的脸上,才终于有了些许活色,逃荒路上奔波这么久,他这是第一次有了吃饱了这种感觉。

待得施粥完毕,都吃好了饭食。接下来铁监这里,在县令张诜和沈括的指挥下,由铁监的工人民夫将这些流民,组织成了班组保甲,如同铁监这里的生产分班一样。整理好了队伍,便领着他们先到搭建好的营地入住。由于时间紧凑,这只是搭得简易窝棚,还是请禁军那边的人帮忙一起搭建的。

大宋禁军除了打仗比较烂,其他俱是精通。这禁军擅百艺的名声招牌可不是盖的。

像京营禁军,那就是大宋国家歌舞曲艺团,每年三月份东京金明池阅兵,堪称大宋超级碗,全京城的百姓和官家一起,就看禁军们大展才艺。到了地方的禁军,除了映西那边真的打仗,陕西禁军的才艺兼职就比同僚们落后许多。

其他比如河北禁军,那就是最专业的国际贸易商团,没人比他们更懂和大辽那里做买卖生意,每年回易榷场生意和大辽做的红红火火,都快把岁币给挣回来了。

而到了江南这里,禁军就是当地最有名的施工队。因为此地比较安定,也就不抓训练,平常禁军将领们为了捞钱赚外快喝兵血,就让底下的士兵出去干活打工,收入大头就归将领1们。

看着是禁军,其实有点像施工队,劳务派遣公司,禁军将领们是包工头,底层士兵是农民工。时间久了,这些底层丘八打仗不行,但干起各种活计来却是把好手,当地的富人们要起什么豪宅庭院,都不做二想,直接去军营们找对应禁军将领,设计施工装修一条龙,事后还负责维修,根本不用怕开发商跑路,有烂尾楼风险(毕竟是军队,等闲不敢跑路,这可是逃兵的大罪。而军官们也要在当地做长久买卖),口碑那是一等一的好。不想当优秀的农民工(演员,商人)的大宋士兵就不是好禁军。

方翰韬当然也没放过这些优秀的建筑工人。他和许赟达成交易,让宣毅军的士兵出来当工地打灰土木人。给铁监这里建造营地设施,而劳务报酬就用钢料,按照成本价支付。许冈和他手底下的将领们眼谗钢料生意馋的流口水,巴不得做这样好买卖,双方一拍即合。

在大宋禁军优秀的手艺加持下,营地起得又快又好,而且布局相当合理,全是比照着兵营标准习惯,只是外面没有拒马沟壑罟了。让方朝韬和沈括等人看了都没话说。

毕竟是军队出手,这下子是真的军工级别的安营扎寨。手艺确实很强,井井有条,光是营地挖厕所这一条,怎么搞的卫生又合理,这方面是从尉缭子,六韬这些兵书就开始,由孙武吴起这些优秀兵家研究,一直到李靖这里,积累的成果无数。军队在上面的造诣学问就比民间这些业余民众们强多了。“老丈你看着,窝棚这里,那边是厕所,这边是吃水的地方,要讲究铁监这里的规矩,不能乱来,把粪便什么的腌区东西混进吃喝里,眼下又是夏天,一个不好,是会得瘟疫的,就跟老丈说的那个同乡老李一般。”朱源祥边领着刘老丈四处熟悉营地的环境,边指点着铁监这里的营地生活规矩道。

刘老丈连连点头,讲这些记在心里。这一路逃荒,为了能活下去,路上吃的苦太多了,如今眼看着能安定下来了,刘老丈算是什么都能答应下来。跟吃饱饭相比,这点规矩都不算啥了。

“朱官人,你说方府判给俺们吃这恁多白食,是图啥,俺们沿途见了那么多地方的官府,从来没有一家像这常州一般,竟然真的要给俺们赈济,而不是把俺们当耗子撵走。”吃了一顿饱食,刘老丈一家活络了过来,听着朱源样的介绍,他终于问起了心中最大的疑惑。“我可不是官人,只是在铁监这里做工而已。”朱源样笑道,”之前听这里工友说过,方府判的意思,好像是以工代赈,想让你们也来铁监一起跟我们做工,铁监要做大,这里人手缺得紧,光是县里找人都不够。”

“做工?可是俺之前一直在乡里种地,只会农活,这铁匠的把式也不会啊!会不会不要俺进去做工呢。”

刘老丈顿时惶恐了起来,眼下好不容易见到希望,万一铁监这里不要自己去做工,以后可怎么办?毕竟这么优厚的生活条件,其他地方也没有,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朱源样笑了起来,跟刘老丈说道,“不会的,铁监这里会手把手教你,在当学徒期间,只管好好学,不用真的干活。而且这里做活,都是把活计分好,每个人只专门做一块,各做一摊,很好上手的。这可跟其他地方大不相同。”

“那当学徒这段时间,不干活,能有多少粮食可以吃,可不可以往外带?”刘老丈问起了他最关心的问题,”俺这里还跟这俩小的,会不会不鸣?”“这个铁监之前早就考虑过了。”朱源祥说道,”按照铁监规矩,老丈你们当学徒期间,钱粮是按照八成算的。日食是一升六斗米,每日工钱是八十文。等到学完,正是做活后,便跟我们一个待遇,两升米,工钱一百文

刘老丈听着朱源祥的话,嘴巴都惊得合不拢了,以他四十多年的生活经历,很难想象出这么优厚的价格,而且当学徒期间还有钱粮能拿。他下意识掐了掐自己,看看是不是在做梦。朱源样看着刘老丈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感慨,他当时刚来铁监做工的时候,也跟眼前的刘老丈一个样子。当即笑着给刘老丈指道。“老丈,你看那边的禁军刺手汉们烧的砖瓦窑吗?听铁监这里讲,方府判好像是想把这里营地也要做大,和横林镇并在一起,唤作什么‘无锡开发区’,等建好一大片砖瓦房,就给铁监做工的人当做宅子。”

刘老丈听了,吃了一惊。想当初他也是在老家是个小地主,虽然不说有多富,也还是有滋有味。但就算他那个中产条件,家里也住不起砖瓦房,只是土坯房。待到后面灾祸一来,连土坯房都住不上了,只能风餐露宿,到处挤在臭烘烘的流民窝里。

眼下听着朱源样的意思,在铁监里做工,日后住上砖瓦房也不是什么难事!这前后对比实在太过强烈了。

“别看老丈现在啥都没有,在铁监好好干上一段时间。按照方府判推行的规矩,铁监工人买这里的房舍,可以不用出全款,也不用朝南禅寺的质库借那高利贷,只需要把每个月交一些按揭钱,等建好了就直接住进去。按揭的房贷,利率可比寺庙的借贷五成利的利率低多了,很是划算的。到时候,刘老丈就可以在无锡县安家了。”

刘老丈听着朱源祥说的这些话,看着眼前的窝棚和手中的粥食,喃喃自语道,“家……”

那场天灾人祸,让他的生活顿时堕入谷底,逃荒路上的种种苦难,对人摧残严重,刘老丈再也想不起来以前的安稳日子到底是怎么过得了,仿佛是上辈子一样遥远。

但现在逃荒到了无锡县,有了方府判和他的铁监收留,苦日子终于到头了。

在铁监上工,能背按揭房贷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嘞!

刘老丈内心激动,眼眶都湿润了起来。大宋的官老爷,他一路逃荒见识了这么多,都是些王八蛋,是属兽,是富生,只有常州的方府判,他不是王八蛋,也不是属鲁。

倒像是瓦舍里话本上说的青天大老爷。朱源样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的青天大老爷方府判正在陪同着知州王安石,还有宜兴县知县司马旦,在视察铁监的相关工作。看着无锡县铁监这里施粥的工作顺利进行,丝毫没有在赈济粮上做手脚,给流民们粮食供应的十分充足,井然有序的营地窝棚,还有旁边正在干的热火朝天的砖瓦窑,司马旦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别的不说,就这些方面上来看,方府判领导下的无锡县流民相关工作,做的比他的宜兴县还好。司马旦在视察工作结束之后,大大方方的当着众人的面承认了。

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在大宋官场上十分罕见。毕竟大宋的文官,腰杆硬不硬不好说,那嘴是一个比一个硬。尤其是司马旦这种,他年龄,官阶都比方朝韬高不少,让这么一个积年老官僚当场承认自己不如方翰韬这个初入官场的少年官僚,别的不说,这份坦荡胸襟,实非常人所能及。这让在场的王安石,张诜,蔡确,沈括等人心中暗暗佩服,司马旦果然是个忠厚长者。尤其是蔡确和张诜,他二人看着司马旦和方府判,心中不约而同的感慨。只能说做人的私德和年龄是呈正比的,忠厚长者这四个字实在是太贴切了。毕竟他两是在场的人中,除了王安石以外,最为熟悉了解司马旦和方翰韬的。在视察完流民工作安排之后,司马旦最后很感兴趣的问方翰韬道,

“方府判,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问,但若是不问,我始终想不明白,还请府判解惑。”

司马旦的称呼让方翰韬受宠若惊,方翰韬急忙避身推辞道,”伯康公言重了,解惑实不至此,我这里有做不好的地方,还请伯康公指点。”

“我观府判无锡县铁监,能做成这些事情,无不靠府库充盈,方才能为之,比如这请禁军建砖瓦房,大方的施粥。其他县官做不到这些,不是说他们都不爱民,而是府库确实不能顾及。但府判这里,虽说有铁监冶铁收入比较多,但若是这么大手大脚的散财与百姓,恐有入不敷出之忧啊?”

说着自己的疑惑,司马旦又怕自己这番话被方翰韬误解,急忙又补充说道,“我观府判于财计之上,颇有智略,才能十倍于我,我既然能看出来这层,府判肯定也能看出来。不知道府判又有何妙法,来解此之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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