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尘埃暂定鸣金鼓
”其实,满打满算,就算府判的算学学堂果然能有奇效,有了齐全的人手之后,真的能将方田做好,但是后面还有一些问题。”把张诜搞哑火后,曲规乘胜追击,接着说道。“若是按照府判所设计均税安排,重新整理籍簿,罢去加耗杂征等苛捐杂税,最后以期望达到不苛敛于民,苏解民困,请问府判是这样想的吗?”
“的确如此,”方翰韬回答道。”如今杂税颇多,况且很多税赋杂乱,官吏劳多,花了一石米的本钱,可能只为了收一斗米的税钱上来,胥吏下乡收缴税赋,扰民不休,正是该重新整理税赋,均平税赋。”
“那既然抱着这样的目的,就需要适宜的理财之道,可理财之道,无非就是开源节流。减轻百姓苛捐杂税,那就意味着不能开源。同时又要维持州县财政运转,只能节流,”曲规摁须而笑。
“方府判先为了方田均税,专门在州府成立方田经界司,以算学学堂生徒充之。这多出来的人手,作丈量,制图成册的活计浩繁,还得用咱们常州的州县财计养着。这岂不是与方田均税的节流本意为悖,自相矛盾吗?”曲规一招比一招狠辣,招招往方翰韬的痛处打,方翰韬现在被曲规逼到墙脚,退无可退,只能勉强抗辩道。“曲知县这就说错了,起码算学学堂的开销,是由铁监的收入来抵,却不是从田税之中来出。这是商税,不是田税。”这一点方翰韬倒是真没像样板方田册那样撒谎,无锡铁监现在卖上佳钢具铁器无数,每个月钱财哗啦啦的往里来。没有本钱,腰包不硬,方翰韬自然也没底气搞这些改革。
“这个确实。收商税总比收田税要强的多,农民收税太多要饿死人,但是商人多收点却死不了。这点方府判做的还是相当不错的。”
曲规点了点头,对方翰韬此举赞扬道,那品头论足的架势如同领导检查下属工作一般,让方翰韬和底下的张诜脸都快气炸了。“但是还有一点,这商税来源不定,毕竟是做买卖,可能今天生意好了,明天生意就差了,那就打烊。但州县财计,上下人吃马嚼,可不能也跟着一起停摆。仓促上马实行方田均税,鼎革阵痛,引起财税减少是在所难免的。再加上我们江阴今年也遭了灾,救荒还来不及,何谈方田呢?”
“江明县有灾荒?为何州府这里没有得到上报堂文?我和知州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方翰韬皱眉反问道。“之前早已经上报了,只怕是被州府那些罪吏给瞒了下来。”曲规不慌不忙的说道,”这也是常有的事情。府判和知州回头可以翻一翻州府的架阁库,就能找到了。为一州一县之政,若是不体察民情,妄然施为,以至于上下失措,可就好心办坏事了。”
“州府连江阴县遭了灾都不知道,就这么定下来方田均税的大事,是不是太武断了些。”曲规这么一说,旁边的晋陵县令路议也赶紧附和,开始给方翰韬诉自己的苦,表示这方田均税计划确实好,但是眼下有困难,我们晋陵县顾不上,得徐徐图之。州府会场瞬间就压不住了。这场集会后半段完全就是曲规一个人的独角秀,扛着红旗反红旗,把方翰韬的方田均税改革计划批驳的一无是处。曲规最后的轻语,又让方翰韬彻底下不来台。这里可是州府集议,之前方翰韬本想把这开成方田改革动员会,统一常州官场上下官吏的思想。结果现在好了,主场愣生生被翻盘,打成了客场。连一刻也没有为方府判的失败而感到悲伤,立刻挺身而出的是一一宜兴县知县司马旦。
与方朝韬不同,司马旦资历老,名声好,能力也很强,宜兴县在他的治理下,相当不错。再加上他在常州当官也有两年了,上下人皆敬服,在常州官场上德高望重,之前他和方翰韬有过理财讨论,虽然彼此之间有些观念不合,但是听其言观其行,司马旦对方翰韬在无锡县施政,以及用铁监接受招抚流民的良好表现印象深刻。方翰韬的方田均税改革,司马旦也是暗中支持的,他内心中也倾向于方田均税,眼下大宋积弊确实很多,是时候要继承当年未完的庆历新政,进行改革,就从脚下的常州开始。这时候见曲规占了上风,赶紧出来当裁判打圆场,吹起了黑哨。先是强调了一遍方田均税的改革确实是势在必行,必须要改的,这是方翰韬和曲规都谈过两遍的调子,司马旦又重申了一遍。紧接着就下面是方翰韬的急改,还是曲规那个五年改革的矛盾重点,司马旦就开始打起来马虎眼,只是说问题重大,现在两位几句话也说不清楚,还是回去详细调查之后,慢慢再商议为好。
何况马上也是中秋节了,官府要封印休沐,这事等休沐过后,再来慢慢商议。强行把曲规的优势给吹成了平局,又加上了一个中场休息。曲规心里暗自恼怒司马旦,本来之前说好了一起向方府判逼宫,结果司马旦开始拉偏架。
本以为司马旦这个老成持重的官僚老同志,肯定也和自己一样瞧不上新来的小同志骑在自己头顶上指手画脚。但没想到这一老一小却相处的不错。
看来他之前的预判有误,信息情报工作没做到位,导致在这里栽了跟头。但这场没完,好不容易取得的优势,不能让司马旦这么含混过去。
曲规当即又发动最后的攻势,继续讲自己江明县的受了灾荒,开始哭穷,伸手要钱,必须让州府给他钱粮赈灾,并减免今年的秋税。
按大宋朝廷法制,地方发生灾荒后,须得在规定时间内向当地官府上诉灾状,申请减免两税,具体时间节点为夏苗以四月,秋苗以七月,水田以八月,听经县陈诉,至月终止。在经过县的检视,白州遣官覆检,一般由通判诣田所,躬亲检视存苗亩,次检灾伤田亩。然后写好规定格式的《检覆灾伤状》上报中枢。而中枢的三司根据州府检覆报告确定蠲免或倚阁租税分数。但现在时间已经八月了,曲规上报的灾荒过了时间点。方翰韬本想把这打回去,他心中隐隐约约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但奈何曲规开始话里暗示,如果到时候不给拨钱粮出了乱子,那责任就全在方府判的方田均税改革之上。都怪方府判要整方田均税,导致江阴县灾民闹事。这又是方翰韬常用的煽动群众的招数,曲规又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司马旦见两人又吵了起来,开始打圆场,说州府的情况大家也知道,被之前那帮胥吏贪渎,仓库空空如也,根本没有多余钱财拨付江阴县,方府判好不容易靠着铁监攒了一点钱,眼下要花的地方也多。更何况州府方府判还没有覆视你们江明县的受灾情况,就贸然给你们拨灾款,这不符合朝廷规矩。大家各退一步得了。听了司马旦的劝告,曲规最后说道,那要不来钱粮要政策,刚刚方府判也说了,收商税总比收田税好,既然州府不给拨款,我们江明县自己慢慢用商税来筹。向方翰韬讨要江明县的商税体量裁权。大宋的财政制度,州才是有一定自主性质的地方财政单位,县则完全没有财政自由,只能临时向州府申请。曲规不依不饶,胡搅蛮缠,方翰韬犹豫了一会,只好同意,当即发文盖印,给予了曲规江阴县商税体量权。但方朝韬也很谨慎,留了心眼,在文书上强调,江明县这个商税自由裁量权只能到九月底,等州府对江阴县受灾覆视结束后,就立即停止。而且江阴县收商税的商品范围不可扩大,只是在比例上可以略有调整。惟名与器,不可假与人,方翰韬斟酌了半天,在这江明县临时财政商税自主权上卡的很死,生怕曲规打着自己的旗号搞扩大化拉仇恨。方翰韬以己度人,这也是他常用的招数。现在他也琢磨过来了,曲规把自己研究的很透,必须在这方面严防死守。拿到了方翰韬的公文,曲规这才心满意足。
常州五县集议也终于结束,方翰韬和曲规的第一场交锋也终于中场休息,方翰韬破曲规打的毛盔弃甲,好在最后有司马旦吹黑哨,才勉强挽回局势。按照司马旦的安排,等过了中秋节休沐之后,再正式商议这方田均税之事。而方翰韬也要在这中秋节的假期,重整旗鼓,准备节后真正的开战。
看着下面志得意满的曲规,方翰韬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虽然现在由于大意,他输了,但是以后他不会再这么轻敌了。整军备战,中秋节休沐重新理清思路,再和曲规秋后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