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萧墙祸起中秋变 - 北宋社畜浮沉录 - 枕石漱流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五十九章萧墙祸起中秋变

待到了八月十四这天,中秋节前,整个常州城按照节日风俗,按例出售新酒。

时下大宋这个时代的酒,度数都不高,而且因为酿酒技木水平限制,密封性差,导致容易酸败,讲究的都是喝新酒。

所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讲的就是这个时下喝酒的习惯。

同时在宋人追求享乐,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社会风气下,酒楼一般都会趁节假日黄金节点推出新酒,市民争饮,不到中午便销售一空。连贫民也会质衣买酒,勉强迎欢,不肯虚度。待到晚上,金风送爽,丹桂飘香,富豪皆登楼酌酒高歌,通宵赏月,欢饮达旦。连常州城内的江南运河,也开始装点了起来。两浙路有个中秋习俗,名为“一点红”,便是在江上放小水灯。常州城乃是天下大城,此时又是过节,全城出动,街上人流耸动,摩肩接踵,连带着这“一点红”的气势也颇为雄壮,千万盏小灯浮满江面,灿烂如繁星。

全城洋溢在中秋的过节氛围之中,州府也自不例外,方翰韬早已让人底下的人预备好了。就以食品一类来说,一次就从清风楼拿了上好的特供新酒三十五瓶,蜂蜜红曲六十升,酱菜二十多罐,甚至还新宰了两只羊,用来请客摆宴。可谓是十分豪奢。寻常公务期间,官员不得擅自离开驻地,但是节假日就任凭交游,外出访友。当年王三叔在鄞县为知县,闲暇之时,便时常和在邻近会稽,钱塘等地做官的谢景温,丁宝臣,韩维的兄弟韩缜等好朋友一同出游,这也是大宋官员社交习惯风俗。也就是吕惠卿所在的真州,因为是漕运重镇,公务繁忙,吕惠卿中秋节也得加班,脱不开身,不然他也来常州和大家伙一起过中秋节。今天好兄弟曾布一家,还有隔壁的章惇,分别从宣州和苏州来常州做客,方翰韬当尽地主之谊,在州府布置收拾停当后,便带上雪若,和曾二叔一起到城门驿站迎接曾布。

等了一会,便见到宣州的官船驶来,曾布站在船头,远远地向方翰韬和曾巩挥手示意。待到码头下船后,众人相聚,方翰韬看着满面春风的曾布,不由得一笑,捶着他肩头打趣说道。

“啧啧,新婚人士就是不一样哈,连走路都带飘了。”曾布哈哈一笑,脸上满是得意之色,转而将自己新婚妻子请出,向方翰韬介绍,夫妻言谈之间,举案齐眉,很是恩爱。

之前通信,方翰韬就领教过曾布的妻子魏玩的诗词实力。魏玩此时不过才十七岁,高中生小女生年纪,文学素养就如此之高。也只有襄阳魏家这样诗书大家,再加上自身天赋卓绝,方才能有如此高的文学素养。

这是从小按素质教盲培养出来的大家闺秀,可不是方翰韬这样的应试教盲混出来的小门小户做题家能比拟的

如今一见面,果然秀外慧中,不同凡人,举止端庄,气质文雅。也难怪曾布结婚后这么区瑟。和曾布的妻子互相见礼,魏玩笑着对方翰韬说道。

“之前听夫君常说方贤弟的事迹,天天说,晚上也不停,妾身的耳朵都快破磨出老茧了,如今可算是见到真身了。”“得,嫂夫人别说了,五哥一说起我,那肯定没有半点好话。我就说我怎么这段时间晚上一直睡不好觉,老打喷嚏,原来根子在这呢。”方翰韬笑道。

“呃,你看看你们哥俩,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夫君还是对方贤弟很是敬佩的,之前……”魏玩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恼羞成怒的曾布急匆匆打断。

“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去看看老沈的船到没到,咱们的货物还在那里呢……”

但方翰韬岂能让曾布得逞,难得听曾老五说自己好话,这臊皮的好机会,不得抓紧显摆显摆,那方翰韬都不姓方了。

方翰韬一把拉住曾布,接着追问魏玩,五哥都是怎么敬佩我的?

魏玩则一笑,便从曾布的腰间解下一把错刀,曾布初时还不想让魏玩解,手紧紧的攥着错刀不撒手。夫妻俩正僵持间,魏玩妙目一寒,咳嗽一声,轻嗔一句,”乖,别胡闹。”本来还奋力反抗的曾布,顿时如同被猫抓住的耗子一般,身上一僵,汞溜溜的松了手,让魏玩解下自己的佩饰。

方朝韬在旁边看着这一幕,脸都快绷不住了,凑在曾巩跟前,悄悄嘀咕说道,“二叔,跟五哥认识这么久了,方才发觉五哥亦有专诸之勇,日后也必能伸于万夫之上。”

所谓专诸之勇,便是惧内典故由来。刺客专诸以前跟人打架,纵使打得头破血流,自己老婆一出来叫他回家吃饭,他马上就乖乖回家。给旁边围观的伍子胥闹麻了,上去追问专诸,专诸告诉伍子胥,能俱内之下,方能伸于万夫之上。曾巩如何不知方翰韬的言下之意,嘲讽曾老五怕老婆呢。曾布和方翰韬之间阴阳怪气他见多了,也只得无奈一摆手,说子豫你听二叔一句劝,现在先别着急笑话老五,小心你结婚以后也这样。

到时候老五反过来拿这嘲讽你打回来,你可别急。方翰韬大不以为然,真是笑话,我堂堂高材生,考公上岸公务员,优质男性,岂会跟曾老五一样郭楠,反倒被老婆拿捏,真是太毛人了!另一边魏玩拿着这把错刀和方翰韬说道。

“之前听闻无锡铁监出产好钢,名动江南,夫君便也买来一把,天天把玩,爱不释手,对方贤弟将铁监做大的这番本事,倒是没住口的赞叹,时常说道,他要是能有方贤弟的见识,在宣州也能做出如此犀利的铁监就好了旁边被揭黑历史老底的曾布尴尬的以手捂脸,无地自容。

“唉,没什么大不了的,铁冶小道之木耳,我也只是略指点一二,算不了什么大本事。”方翰韬心情大好,很是谦虚的说道。“方贤弟实在谦逊,如此品相的错刀,刀面上方贤弟这鎏铁书文题字,线条疏密粗细适当,显然是高手匠人,方才能把方贤弟的书法笔意刻之于上,不掺匠气。确实非同凡品,天下少有。起码妾身在荆湖那里,就从来没见识过这种技艺。”

时下错刀也是大宋文人士大夫的主流配饰,方翰韬在铁监指导生产,扩大产品线的时候,自然也不会放过。为了打出特色,方翰韬便让铁匠们平时岩试在熟铁上锻书画,以此让他们提高锻打,钻锉,整形的手艺水平,顺便也在错刀的刀面上开始锻字。

错刀毕竟是面向文人书生的文化产品,不讲究刀刃锋利,主打的就是一个文雅,跟后世手办一样,在刀面上鎏一些诗句雅词,那卖相瞬间就上了一个大档次。经过铁监大量实验,总算有这么几个高手匠人掌握了铁画技艺,开始大批量往错刀上锻字,往出发卖。

这高品质的错刀一经推出,就饱受市场的欢迎,东南左近的文人书生,莫不以无锡错刀佩饰于身为荣,成为一股流行的风尚。

没想到曾布也不能免俗,也买来一把赏玩,以作佩饰。

熟料一说起方翰韬的书法,曾布终于找到切入点,不屑哼了一声,”那肯定不是小方题的字,他的书法底细我还不知道,当年学书法的时候,连棋盘都不想画。”

这下子轮到魏玩不相信,狐疑的看着方翰韬说道,“不可能吧,方贤弟也是天下闻名的神童,殿试第四呢……"

方翰韬见躲不过去,与其让曾布打脸,不然自己先唾面自干,抢先一步,让曾布无脸可打。顺势拉来身旁的雪若,向魏玩说道。“实不相瞒嫂夫人,这些题字,都是由小弟的这位婢女代写的。”

“你看,在家里我就跟你说过了,小方雅望非常,然床头捉刀人,还得是他身边这位出身晏府的侍妾,方才真英雄也。”曾布拐着弯明阳怪气,还不忘用崔琰和魏武的典故。

魏玩看着雪若,虽然是一个使女,年纪虽小,不但容貌秀丽出众,而且书法造诣却这么高,不愧是晏府出身,拉着雪若的手,魏玩赞叹道。“亦使凶使复来,见此郑玄诗婢,安能再辨英雄。纵我为女子,亦见犹怜。”

只是再看到雪若头上的丫髻,这是未经人事少女的标识。魏玩看向方翰韬的脸色瞬间就古怪了起来,继而想到了什么,偷偷一捅曾布,眼神凌厉。曾布吓了一跳,急忙连连摇头。旁边方翰韬初时还没察觉,但看曾布和魏玩这个样子看自个,顿时发觉过来,脸色一黑。湿,老子是直男!不是我的魏大姐,你个已经结婚的少妇,一个大才女,怎么内地里还是满脑黄色废料腐女,能不能收收味。唉,宋钕,真下头!气氛尴尬起来,好在第二艘宣州的官船也停靠在码头,有人下来,曾布急忙转移话题,跟方翰韬说道。“老沈也到了,正好,咱们就进城吧,我这还夹带了一批货物,准备在小方你这发卖呢。”第二艘船上也下来一个官员,三十来岁样子,正是宣州宁国县令,也是沈括的哥哥,沈披。他也和曾布一起作伴来常州城做客,顺便探望自己的弟弟。和方翰韬,曾巩等互相见礼后,扫视了一圈,沈披便奇怪的问方翰韬。“舍弟去哪里了?”

方翰韬无奈之下,只得悄悄和沈披讲了自己这边的情况。

沈括等人六天前就破自己打发去江阴出差,暗中调查摸底曲规那边的底细去了,之前传回消息,进展顺利,已经往回走,到了无锡县,准备和张诜一起在那迎接从苏州赶来的章惇,到时候一起来常州。只不过章惇比较讲究排场,出门得有前导后从,速度有点慢。曾布一听,便鼻子冷哼一声,对章惇这种摆官威的行为颇为不屑。预估着他们的水路行程,估计过一个时辰,等晚上就到,换成陆路,从城门进来。

宋代不同之前的唐代,城市内坊墙基本拆除,平日也没有了宵禁,市民生活兴盛。而到了节假日,如同这中秋节,城门晚上也不会关,许人自由进出。沈披点了点头,放下心来。一众人等汇合后,曾巩看着天色不早,曾布和沈披这还用官船夹带着货物,便让他们安排底下的家人们,驱船先去发卖。而他们则先进城,在州府给他们安顿好住处。走在路上,曾布和方翰韬在前并行,人群涌动,曾布和方翰韬都是一袭便装出门,方翰韬领着曾布在前,把譬同游常州城,见其他人都不在旁,便私下里低声问道。“说吧,老五,你这次来是不是想代表宣州,来跟我谈铁监的生意?”曾布不由得扬了扬眉毛,“好家伙,我意图这么明显吗?”

“差不多得了,你以为之前嫂夫人那番话,话里话外就往铁监里拐,我真听不出里面的意思?你们两口俩配合还挺默契,嫂夫人还真是贤内助啊。”方翰韬回头,指着旁边正和雪若手拉手,一起旺街的魏玩,和曾布笑道。

只不过魏玩虽然和雪若跟亲姐妹一般诳街,但是内地里眼光却片刻不松懈,凌厉注视着自己和曾布,不放过一分一毫,方翰韬被盯得后背发毛。

曾布见自己的把戏破方翰韬叫破,也是尴尬一笑。

好不容易来常州一次,下次来不知道是啥时候了,曾布得趁着这个机会和方翰韬面谈好铁监的事宜,过了这村就没店。但是他到底抹不开面,平心而论,曾布的脸皮相对于某人而言,还是比较薄的。也是缺少相关生意经验,他是实在不好意思直接开口向方翰韬做买卖。求到小方头上,这让一直心高气傲的曾布如何能低下头来。故而一路上忧心忡忡,纠结无比。还是妻子魏玩看明白自家丈夫心思,见面拿着错刀,一番玩笑,给方翰韬道明来意。

“差不多得了,你的那个贴身婢女也是贤内助。啧啧,都开始给你当你笔替了,什么机要文书都让她一手帮你包办。以后见着她,我怕不是都得称呼她为晏机宜了,常州幕府真正的机宜文字,我可惹不起。”曾布倒是嘴上也不吃亏。

“行了行了,别说这个了,咱们还是说正事吧。”方翰韬一摆手,说道,”怎么你们都开始夹带货物私卖了?”“这也是没办法啊。我们宣州今年的财计吃紧,州里上上下下,没有余粮了,”曾布叹一口气,和方翰韬说道。“不是,你等会,”方翰韬很是惊奇,“我们常州这是两年换八个知州,才闹到这么地步,我以为我们已经是东南六路的个例中的个例,奇葩中的奇葩了。你们宣州好好的,怎么也跟我们常州一样犯穷病了?”

“唉,别说了,小方你去打听打听,自从那张方平当了三司使,献上了漕运十三策。今年东南六路,哪一家都过的紧巴巴,没一个手里有余粮的。”

“枉苏子瞻之前还天天跟咱们兄弟吹,他的那个恩相张方平在财计上有多么大的能耐,到头来,一从四川杀

出来,复任三司使,也就是老套路,拼命刮咱们东南州县的余粮往京里供吹。”曾布嘴一撇,一提起新任三司使张方平,就满肚子的怨气。

“我这真不是夸张,我这个宣州司户参军,都快成要饭参军了。连俸禄职田,都全数充公,以度艰时,现在都是在借贷办公。思来想去,看你们常州铁监办的红火,是块大肥肉,我们宣州上下看着急红了眼,都想跟着你们一起吃肉,弥补州里的财计仓库了。这估计也是我们江南东路张使君和谢判官的意思,之前听到有风声,我和老沈这么揣测的。”曾布嘴一努,手往上一指,方翰韬会意。现在江南东路的转运使是张区,而转运判官是王三叔的好朋友,沈括的表侄子谢景温。有这层关系在,看来之前筹备东南五州坑冶司,江南东路那边,把宣州拉进来的幕后推手,应该就是他俩了。“铁监这个买卖做大,关于你们宣州,我倒是有些想法,得等到东南五州坑冶司成立后,一起搞,东南一盘棋嘛。现在何腾小打小闹,也没有必要。”方翰韬说道。曾布一听方朝韬有法子,赶紧逼问他到底是啥,别卖关子了,那边他贷款上班实在是顶不住了。方翰韬见曾布这么猴急,一时无奈,便回头把雪若叫来,让她领路去州城的大周铜匠那。“子宣你别急,东西都给你预备好了。”

曾布一脸迷茫,跟着方翰韬和雪若去了铜匠铺子,不一会,就见雪若拿了一个铜锅出来。“这是铜火锅,铜的导热性能好,等会咱们中秋宴席,我就让你们尝一尝什么叫涮羊肉。”方翰韬笑道。

“别什么涮羊肉了。你们常州公使钱还挺足啊,铜器都能用得起。不过我也从来没听说过你们常州有铜矿,现在又有铜禁,你为了做这个锅,得花多少钱。”曾布咋舌道。“这个,就是我说的你们宣州的破局法子,没必要非得跟我们常州一起卷铁监。”方翰韬抱着铜锅说道。你们宣州那里完全可以靠铜发家。”

“别闹了,宣州那里铜矿早被采空了,要不然我们州里财计怎么会这么吃紧。”曾布摇了摇头,叹气道。“不不不,这就是你们宣州产的铜,做出来的铜锅。”方翰韬神秘的说道。

“子宣,你拿刀刮一下这个铜锅,看看里面。”

曾布破方翰韬说糊涂了,连连摆手,铜器很贵,他不敢随意破坏。不过在方翰韬的鼓动下,他最终还是忍不住拿起错刀,小心翼翼在上面划了深深的一道。

“怎么回事,里面怎么是铁的?”看着里面露出的铁质刮痕,曾布奇怪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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