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旌旗重聚卷土来 - 北宋社畜浮沉录 - 枕石漱流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六十三章旌旗重聚卷土来

”利益?”曾布疑惑的问道。

“很简单,宣毅军上下,不能把他们粗暴的当做一个整体看,而是要辩证的进行分析。”方朝韬边和曾布解释,也是顺便整理自己的思路。

“又是辩证法。”和方翰韬相交最久的曾布不由得吐槽了一句,“这次你是怎么分析的?”方翰韬说很简单,权力只对其权力来源负责,而权力来源,则是代表着其利益所在,利益就决定了屁股会坐在哪边。

还是那句老话,凡事以利合,以利分。利益就是官场上的不二法门金钥匙,把握住了它,就能堪破其中迷雾

宣毅军从上到下,许赟,杨子千,刘季孙这高中低三层,利益却截然不同,自然屁股也不在一边。对于许赟高层来讲,他的权力来源是更高层的东京禁军贵人,他到宣毅军,就是作为捞钱的白手套,拿起碗筷,狠狠的在禁军武备这块大肥肉上扒拉,无须考虑宣毅军士卒的利益,只要保证士卒们不饿死不闹事就好了。而与之相反,对于刘季孙这样的底层军校来讲,他们毫无疑问地位比许赟低,之所以能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上桌,全是因为他有人望,得众心,换句话说,他代表着底层一众沉默的土兵的利益。

这背后底层士兵和高层将领之间的博弈,高层可以狠狠的喝兵血捞钱,但是也要给底层士兵们留点活路,这形成了博弈平衡。

如果平衡一旦有被打破的倾向,高层压榨得太狠,就会有刘季孙这样的人出来和高层议价谈判,作为调和保障机制,保证底层士兵的利益。要是谈判破裂,那下一步真闹起兵变,只会是两败俱伤,谁都落不了好。贝叶经之事,就是这博弈机制的典型例证。

按照方翰韬现在一手打造的常州铁监体系,那是赚的盆满钵满,而许赟这些禁军高层,分润的就是之前禁军武备的那些利润。这也是之前方翰韬和许赟一直合作的利益基础所以曲规下手,想要收买拉拢许赟背叛自己,在赚钱方面他是比不上方翰韬,只能开出更大的价码。“看看曲规手里的牌,他能做的,只不过是给许赟画大饼,反正患卖爷田不心疼,曲规卖给许赟是我的心血,又不是他的,曲规是肯定约定事成把我斗倒之后,铁监全部交给许赟手里,由他独吞铁监上下所有的利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许赟只能从我手里领死干俸禄。”“这不是赌徒喻!”曾布难以置信。“放下眼下到手的利润,去跟着博一把虚无缥缈的大利钱。稍微有点脑子的,都不会这么干。”

“五哥,你这是以己度人了,你不是赌徒,当然会觉得赌徒们的想法难以理喻。但利令智昏之下,上桌开赌的时候,那就是这么不可理喻。”方翰韬笑道。“更何况,咱们大宋禁军里面,从五代骄兵,那不是有没有赌徒的问题,连打仗都是喜欢一把梭哈。整个禁军上上下下,就全是赌徒。”曾布怔了半晌,也只得无奈点头承认方朝韬说的有道理。可能与后世的刻板印象相悖,其实大宋禁军继承自五代的优良传统,就是士卒将领好勇斗狠,崇尚野战标榜个人的武艺和勇敢,战略战役上就喜欢一把梭哈奇袭。

当然这种战略文化倾向没啥问题,打五代十国这些薄镇,经济基础差,政权合法性基础薄弱,许多藩镇和十国的地盘大多狭小,防御纵深有限,再加之五代军队士气波动大,惯行“河朔故事”,一旦军队首脑被推翻,其肢体亦随之迅速瓦解。

很容易就一波被急速的突击带走。一把枝哈下去,时间快,容易见成效,省钱又省事。这也是大宋禁军成为虐菜高手绝活哥,速通十国,扫平大江南北的成功经验。后面宋太宗也秉持偷鸡梭哈的成功军事经验与思维定式,开始经略幽燕,大规模和辽国开启国战,高梁河战役,依然运用了五代好尚奇袭的战役法来对付辽这样的骑兵大国,没有考虑客观环境的改变,结果反被耶律休哥骑兵奇袭教做人。

但奈何大宋是记吃不记打,僵化的战略文化转型很慢,从皇帝到士兵,偷鸡以小博大,梭哈的赌徒心理就一直没转过弯来。到了真宗时期,面对西北李继迁的崛起,朝廷中枢,宋琪讨论西夏边事,就依然认为只要令李继迁出来布阵会战,一天之内就能速通西夏。浑然没注意西北复杂的地理和民族政治形势,以及自家的真实水平。后面久不经战阵的大宋禁军,早就没有人家初代宋军在五代磨炼出来的高超技木。奇袭斩首高风险,高强度战木,那是高手虐菜炸鱼专用,碰上旗鼓相当的对手,这招就不太好使了,更何况是菜鸡呢,玩这个就是纯纯的送人头。

这赌徒梭哈心理演变到后来,就是著名的西北三连跪,映西家家缟素,让李元昊包饺子都包麻了。范仲淹实在绷不住了,终于强行按下了宋军野战主动出击的战略方案,老老实实承认自己是菜鸡,开始修寨堡,先从最基本的防守基本功练起。大宋禁军的赌徒梭哈文化深入骨髓,人终究是环境的产物,不自觉会受其影响。

刘季孙他老爹刘平当年也是这样的赌徒,何况是许赟这样的,虽然打仗不行,但面对诱人的钱财,只可能赌性更重。曲规激请的这场筹码是方翰韬日进斗金铁监的大赌局,许赟不跟着上桌赌,那都不姓许。

“这也就是为什么刘季孙可以信任,不会倒向曲规的原因了。”

方翰韬拍了拍刚刚抽出的刘季孙部伍的名册,对曾布说,现在事情就清晰了。宣毅军招收的这些外地流民扩军,而这些土卒的军响很多都破许赟克扣,平日生活收入,就只能以给铁监打工做活来补足,底层士兵们的利益,和方翰韬绑定在一起,息息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不像许赟那里,只是干拿份内的禁军武备的固定利钱,利益链条上就远了,关系很弱,跳反也容易。换句话说,方翰韬之前走的底层群众路线,在这时就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曲规用铁监收买许赟,就势必侵犯底层禁军士卒们的利益,刘季孙他们肯定不会跟曲规上一条船。利益之争,零和博弈之下,损一方而补一方,顾此就失彼,怎么可能会有两全其美的好事。“而我要做的,就是用宣毅军来反对宣毅军。曲规拉许赟来整我,那我就让刘季孙他们堵住这个漏。”方朝韬自信的说道。说着话间,门外轻轻响起敲门声,刘季孙悄然回来了。方翰韬让刘季孙进来,直接开门见山的告诉他,许赟中秋节宴会之所以没有来,是因为他和曲规联手,准备利用杀吏案,来扳倒自己,而自己倒了之后,铁监也将作为战利品,被许囚尽数吞下。一番话听得刘季孙目瞪口呆,方府判和曲知县关于方田均税的矛盾,全常州传的沸沸扬扬,他也是清楚的,

今天州城内的骚乱,再加上许钤辖突然的外出公干,宴席爽约,一下子在方府判的分析下,全都串联了起来。

对于许钤辖的尿性,刘季孙打交道比方府判更多,时间更长。方府判一手做大的铁监的丰厚利润油水,许钤辖一直在暗中窥伺流口水,想要独吞下去,宣毅军上下都很清楚。而且以许钤辖的贫婪,如果铁监真破他握到手里,那真是石头里都能攥出油水,吃干抹净,怎么可能像现在给方府判打工一样,大大方方按时发工钱。都不用多想,刘季孙立刻选择好了自己的站位。“请府判吩咐,下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刘季孙严肃说道。“好,你现在立刻召集你部下可用人手,注意选那种在本地待得时间不长,瓜葛少,是外地流民入军的人,立刻回军营,找到当时和你们一起办事的许钤辖的亲兵。把他带到州府里,保护起来。我没猜错的话,等会消息传回到曲知县和许钤辖那里,他们就要控制住此人,以做人证,来指控咱们做伪证。必须要担先一步,把他弄到咱们手中,这样许钤辖和曲知县他们失了证据,投鼠忌器,斩断了他们的手。”

方翰韬吩咐道。

“只怕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许钤辖昨天下午就已经一个人离开军营去找曲知县,一天时间过去,该做的都会做完了,只怕许钤辖的那个亲兵,早就破曲知县控制在手里了。”刘季孙皱着眉头,担忧的说道。

“不会的,以我目前估算,许钤辖目前正在和曲知县在晋陵县衙等绑架结果,之前也说了,绑架失败之后,曲知县才会利用到许钤辖这个备选人证方案,毕竟当时许钤辖的亲兵杀人了,想要洗白费很大功夫。

而之前为了这明谋计划得逞,曲知县小心隐蔽,以免让咱们发觉,也不会让许赟兴师动众,贸然行动起来,故而他们现在的进度,为了这两个因素,耽误了下来,可能甚至,曲知县和许钤辖,现在还没勾兑好条件,还没谈拢呢。”

“这,就是我们现在可以利用的时间差优势。”方翰韬分析道。”他们在晋陵县衙,是州城的北边,而宣毅军军营在州城南边,宜兴县和无锡县交界处,你从南城门出,晚上可以走水路到军营,天亮之前就能赶回去。咱们还有地利。”“等会,子豫,你为何笃定他们现在在晋陵县等结果?”曾布奇怪的问道,自从中秋骚乱一起,他和方翰韬便一直呆在一起,接收到的信息一样,怎么方朝韬就确定曲规和许赟他们聚集在晋陵县。

方翰韬笑着解释道,原因其实很简单:前州府集议,其实各县主官的派别站队都站好了,这都是公开的信息,晋陵县的路县令就是跟江阴县的曲规一帮,晋陵县地理上南靠州城,北和江阴县接壤。两县同气连枝,曲规坐镇晋陵县,指挥对州城的绑架行动,方

便接受第一手信息,及时作出响应。这地方挑的也很合理。符合地利,人和。“另外,再看看外面的天时,这也是一个强有力的佐证。其实这也是那帮乞丐绑匪暴露出来的。”方翰韬指着外面黄昏天。

“他们骑着马,从北城门出,北城门那条路五哥你也知道,章子厚他们就从那里来,那可是没有水路了,是走陆路的,因此章子厚他们来的就慢了。只有陆路,等入夜可就没法赶长路了。都这个点了,这么短的窗口时间,他们骑着马,能跑回到什么地方,那还用说吗?”曾布和刘季孙互相讶异的对望一样。

没想到刚刚经历完骚乱的方翰韬,这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阵脚没乱,思虑周全,见微知著,推理能力也很强,从这一些不起眼的细节,推导出了很多信息。

既然领导给的命令清晰,方案可行,刘季孙也不耽误,当即叫上了自己的兵丁,立马赶回去,抢在曲规和许赟的前头,控制好军营中,参与到杀吏一事中的各个证人。

方翰韬在屋内也换好了官服,旁边曾布对方翰韬的一系列推理仍在咋舌不已,啧啧称奇,方翰韬说的这些都很浅显,信息也都公开,但是要不说,普通人一时半会可真想不到这些。而方朝韬一说,就如同捅破了一层窗户纸一般,一切都这么顺理成章,理所应当。望着方翰韬的背影,曾布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单论这些,这还不是曾布最惊讶的,曾布自忖,以他自己的智力,这些静静想一会,其实也能想明白。最让曾布望尘莫及的,就是这“静静想一会”的心态调整。换成曾布自己,刚刚免起鹘落,发生了这么多事,脑袋乱成一锅粥,哪里还有心思慢慢细想,但是方翰韬就能很快调整好心态。想到在京城中,苏轼曾给曾布看过他父亲苏洵写过的一篇名为《心木》的古文,开篇第一句,“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曾布年纪轻,见识有限,还没见过有哪个人真能做到苏三叔所说的心术,但现在看小方,年纪这么小,就已经有了这一点风范了,在考场上就不乱,到了官场上,也不会自乱阵脚,这心态可比自己好多了。

“走吧,五哥,你还在那愣着干什么?”方翰韬回头催促发呆的曾布说道。“接下来要去干什么?”曾布急忙起身跟上,嘴上问道。“老抓州府里的内鬼。”方翰韬说道,“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你又知道了?”曾布狐疑的看着方翰韬,”又是从什么乞丐绑匪的什么细节推理出来的?”

“那不然呢。”方翰韬笑道。”曲规这场中秋骚乱,偷鸡不成蚀把米,一点不为过。暴露的东西可实在是太多了。”

他和曲规的这场较量,如同丛林之中两位老猎手的交锋,谁先开枪,固然能抢占先机,一招制敌。但相应的,如果开枪没打中,那就反而将自己的位置暴露的一干二净。方翰韬之前为了对付州府胥吏这些小猎物,犯了错误,被曲规逮到,趁机开枪突袭,方才有了今天的手忙脚乱。但是可惜的是,曲规的这一枪没有打中,他的这颗描边的子弹,却反而将自己之前积累的优势全部清空。大宋禁军最擅长的就是急袭战役法,方才能打下五代十国,在经略幽燕的时候,甚至能围困幽州,将辽国打得措手不及。

但可惜,辽军骑兵,最擅长的也是奔袭作战,耶律休哥五千骑兵长途急袭,偷袭围城中的宋军,在高梁河上大败宋太宗。

推门抬头望着暮光漫天,方翰韬舒展筋骨,现在,他和曲规如同来到幽州急袭后的宋辽两军。反击现在开始,迈过高梁河,就看看,他和曲规,到底谁是宋太宗,谁是耶律休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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