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旌旗重聚卷土来
晋陵县衙,同是一片夕阳之下,曲规脸色如常,闲坐在大堂之上,和身边的晋陵县令路议谈笑自若,台下歌儿舞女轻敲红牙小板,低唱伴舞,旁有官妓以充佐酒录事,频频劝饮。客座之上,宣毅军钤辖许赟也在与之同乐,放浪形骸,一副欢饮达旦的样子。正举杯之间,忽然县衙外进来一个不起眼的胥吏,到端着酒杯的曲规身边,附耳低言几句。曲规只是点头嗯了几声,不以为意,轻轻的挥了挥手就让人下去,接着端起酒杯,笑着对众人说道。“中秋长乐,诸位且满饮此杯。”
众位官吏轰然而笑,晋陵县衙内充满了欢乐的气息,一直醉眼朦胧的许赟忽然眼放精光,看着曲规强撑笑容掩饰下,露出的那一丝不安,许赟不由得嘴角一咧,露出森森白牙。
仿佛是蚩鱼嗅到了血腥味,森林中的老虎看到猎物一般。“实不瞒许钤辖,州城那边的安排的人,失手了。”宴席中途,曲规抽空和许赟私下里开诚布公说道。“按照咱们之前的约定,还是该钤辖那边动身控制人证了。”“洒家这边出人证倒是可以,但是当时去杀人的,就是洒家的亲兵,”许赟把玩手中的酒杯,随即重重把酒杯砸在桌上,震出的酒液洒在桌上,严肃的说道。“这可是跟随我多年的老人,一直忠心耿耿,是洒家手足同袍,亲朋好友,让他老老实实自首,他留下的孤儿寡母,还有家里的妻子怎么办,如花似玉,那么润的小娘刚嫁过来就当寡妇?洒家于心不忍,心里这个痛啊!"
“行了,老许,别废话了,时间紧,咱们有话就直说。”曲规抱着胳膊,面无表情的说道。“得加钱。”许赟当即把酒杯放下,搓着手,吡着牙笑道。
“早说喃,耽误这时间。”曲规冷笑道,“方府判的无锡县铁监,到时候本官可以上书漕司于宪司,以劳民伤财奏詈停废,到时候直接划拨到你们宣毅军的作院之下。”
“唉,”许赟又叹了一口气,让曲规的眉毛忍不住皱得又紧了一分,曲规心里不由得痛骂这个许丘八简直是个泼皮无赖。
“许钤辖还有什么可心痛的?”曲规问道“洒家想到小方府判当时创办这铁监,为了供给我们宣毅军的武备铁器,荜路蓝缕,一路辛苦,殊为不易。而且小方府判也是个好人,实诚人,答应洒家的事情,向来说到做到,这每月供应铁器好好的,俺要是就这么告他,岂不是恩将仇报?人都有廉耻道德之心,此举与禽兽何异!”
许赟义正言辞的说道,说着话,喝着小酒,自责的眼圈都红了,连忙用袖子冈泪。
这一幕让曲规目瞪口呆。枉曲规这番沉浮多年历练出来的好涵养与城府,心底里都按捺不住,有一种想上去抽许赟两耳光的冲动。这厮的嘴脸实在可恶,想要加钱讨价还价就直说,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想当年曲规也是跟在狄青麾下大战广南,身经百战,见多识广的主。从狄青手下的西军精锐蕃骑,再到银纸区枪头京营御前班直。天南地北的大宋禁军,他都打过交道,深知这些赤佬们的秉性。
贫财好赌,见利忘义,争功诿过,可谓五毒俱全。这都是禁军丘八们的人均标配。但是像眼前许囚这般抽象泼皮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强忍住心中的怒意,曲规抽动着嘴角,挤出几句话问道。”那钤辖平日工作,还有哪些需要本官帮一手的,尽管直说,本官能做的,尽量做到。”“我宣毅军士卒为国守土,驻扎在常州这偏僻苦寒之地(曲规听着人已经彻底麻了),平日生活殊为不易,我这钤辖当的失职啊。”许囚本想还捶胸顿足,但偷摸着看曲规脸都黑成锅底了,便赶忙说道。
“本帅想着,铁监为了不扰民,故而归拢到我们宣毅军作院之下。但是底下的儿郎们,没了铁监做活,终是肚内无食,要给他们一条活路。
老曲你看看,等你掌了权,常州闲置的官田那么多,闲着也是闲着,后面老曲你不是也想着要方田吗?那方田多出来的田,你看能不能让俺手底下的士卒去那屯田?”
曲规脸色难看的要滴血,他何尝看不出来,许赟的胃口太大,吞了铁监还不满足,甚至还得陇望蜀,对官田开始下手,想把底下的禁军士兵变成佃农,而许赟摇身一变,就成了常州的大地主了,开始坐地收租。“不行,常州的官田那是朝廷的财产,再说方田本意是为了均平百姓税赋,不是让你们侵吞的。”曲规断然拒绝。
在这一点上,曲规相当有底线,铁监这种东西可以全让出去,田地却不能,这是朝廷红线,也是底下百姓的生存底线,一旦压迫过甚(这对于许赟这么粗暴的丘八来说,简直是基操),抢占百姓民田过甚,激起了民变,他这个亲民官是首当其冲,吃不了兜着走。
“老曲,你这就见外了,但凡在常州呆上好几年的官,多少都知道田地的事情,尤其是你们……,算了,难听的话俺也不多说。总之你也别把俺老许当成方家小子那样的初哥瓜娃子。俺老许不查不瞎。”许赟冷笑道。“苏常之地,地租收起来那可是哗哗流,一点不比那铁监的生意差。总不能光是你们吃,俺们在边上看着,总得分润两个吧。不然这事,俺都没法干。”许赟说道。面对许赟的漫天要价,曲规无奈,只能就地还钱,开始讨价还价。土地,一般来讲,是大宋最值钱,也是受益最高的理财产品。更何况是苏州常州的太湖平原这边,经过唐代经济重心南移,这里可能是眼下整个东亚最好,最顶尖的田地之一了,气候,地理等因素俱为上佳。可以说大宋农业看东南,东南农业看苏常。苏州常州的上好田地,收成十分吓人,上好田地甚至能做到亩产米三石左右(按出米率50%算),傲视东南。
当然这也不是普遍情况,属于最好的田地才能有的特例。每年漕运上供至东京的六百万石漕粮总额,两浙路都能占四分之一。位居全宋第一。而两浙路路的粮食主产区,就是太湖平原了。“苏常熟,天下足。”这句话可是一点都没有夸张,要是没有太湖高产的农业,也支撑不起漕运和东京梦华
面对这膏腴之地,许赟也是眼馋很久了,铁监的买卖不稳定,在苏常,土地才是真正又稳定,来钱又多的好买卖。操作得当,利用特权免税的话,光靠着这六成地租,他能把身家翻十倍!
接下来曲规和许赟开始讨价还价。江阴县的基本盘曲规是寸步不让,宜兴县司马旦的地盘,许赟看上了,但奈何司马旦老牌知县,连曲规也得
尊重,也是根本动不了。最后协商来协商去,还是老套路,恰对手的鲸落,分肥无锡县张诜那边刚到手的南禅寺的田地,然后再拣软柿子捏,让晋陵县这里做出一点牺牲,让渡出一部分田地,最后才让许赟满意。谈完成交之后,曲规眼含深意,端起酒杯对许赟说道。”许钤辖,这桩买卖,本官可是抱了最大的诚意来的。也希望钤辖不要辜负本官的好意,赶紧去把你的亲兵控制带来,兵贵神速,以防夜长梦多。”
许赟做完一笔大生意,心情大好,志得意满,不以为意的说道。“老曲你多虑了,宣毅军是俺的地盘,谁也插不进去手,再说那是俺的亲兵,打个手指头就能轻松叫来的。还兵贵神速,夜长梦多。没人比俺老许更懂兵,你急啥?有什么可担心的?只怕现在那方小儿现在破州城中的事吓破胆了,战战兢兢搂着他那个如花似玉的小娘,怀里尿裤裆了呢,哈哈。”曲规看着眼前骄矜的许赟,那副骄兵的禁军样子,一时间气的钢牙咬碎。这群禁军丘八货色,怕不是也只有狄枢密那样的名将才能领着打胜仗。倘若不是自己这边失手了,他是真的不想跟许赟这贪婪骄矜的混账合作。
望着漫天火烧云,曲规一时之间惆怅了起来,对付方府判,人证争夺战,争分夺秒,差一步就没全没了。把宝全压在这贪财好货的许赟身上,跟这样的人做队友,不知道这一步到底走没走对。一向老谋深算的曲规,也开始迷茫了起来。只能期望方府判那里,因为今天的骚乱被打蒙反映不过来,也拖沓一点,什么进展都没有为好。在州府之中,方翰韬换好官服,先到屋内看了看魏玩和雪若。雪若年纪小,受了这场惊吓,现在还没缓过来,可能都有了PTSD,现在都浑身战战兢兢,根本不敢独身
一个人呆,好在有魏玩在,一直搂着雪若安慰,做心理疏导工作。抽着功夫,魏玩悄悄的问方翰韬,雪若妹妹这个样子,一会入夜了该怎么办?这问题把方翰韬问的一愣,魏玩一跺脚,急道你这个官人也太不怜惜自己的人了吧,怎么能这么狠心,阿若妹妹这个惊吓样子,晚上怎么敢一个人睡呢?总不能让她接着跟着我一起睡吧,那把夫君置于何地呢?方翰韬瞬间回答道,嫂夫人你暗着阿若睡呗,我和五哥就像以前读书上学那样,抵足而眠,还有很多事情我和五哥要一起合(使)计(坏)。但这话一说出口,方翰韬就感觉不对劲,魏玩的那眼神,都恨不得杀了自己,旁边的曾布被老婆这威势差点吓跪了,连忙给方翰韬使眼色。
方翰韬挠挠头,只好说那晚上就让阿若跟我一起睡吧。这才让魏玩满意下来。
挠了挠头,和魏玩悄悄商议好后,方翰韬也到床边,拉着雪若的手,安慰了自己这个贴身女仆一番。论哄人骗人,尤其是哄骗涉世未深的小妹妹,方翰韬这相当有一套的,来大宋跟那些老逼登都谈笑风声,没可能搞不定一个初中小女生,在其上的功力,足以和他做题考试的本事媲美。而且毕竟这是自家人,方翰韬也下了力气,很是用心,人文关怀得做足,来自后世的暖男作风呼呼吹,出身封建社会,又是奴婢出身的雪若哪见过这个,一会的功夫就被来自后世的中央空调的现代暖风吹的晕乎乎的了。把雪若哄的破涕为笑。安抚好后,方翰韬和曾布出席在宴会之上,将自己自己麾下的这些下属和幕僚全部聚集了起来。蔡确,沈括,胡宗愈,蒋之美,李诫,以及新加入的老先生卫朴,代表无锡县的刘主簿,铁监的鲁铁匠,不过这位现在被方翰韬和王安石保举为官,得叫鲁提举了。和铁监的另外蒋,杨两位检踏。
还有参加宴席的杨虞侯,他刚刚才发现,跟着自己一起来的刘季孙突然消失了。
当然还有不在场的两位,新任录事参军的曾巩和无锡县令张诜,这俩是在外面有任务,故而没来参加宴席。方翰韬巡视着这十三位同僚和下属,最后淡淡的说了一句。
“今晚的州城绑架,不是巧合。你们之中,有人里通匪贼,和北城门的军士一样,做了内应,背叛了我。”一句话,让本来吵吵闹闹的宴席瞬间雅雀无声。
听到城门监的军卒是叛徒,同时军队出身的杨虞侯瞬间慌张了起来,再加上现在刘季孙莫名其妙的失踪,他感觉这心黑手辣的方府判,恐怕是怀疑到自己头上了。
但紧接着方翰韬的下一句话,又让他摸不着头脑。“不过没事,这个内应,我已经知道是谁了。”方翰韬说道。
“胡完夫,蒋叔礼。你们二位随我来一下。其他人接着奏乐,接着舞,不碍事。”方翰韬点名了胡宗愈和蒋之美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