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人情翻覆似波澜
宴席之上，方翰韬新取来的铜火锅摆在正中间，底下烧着火红的木炭，一周都是浓汤，旁边放着几盘切好的羊肉，还有菌菇，藕片菜蔬等等。中秋之夜，火锅冒着热气，袅袅而上夜空。
只是看着眼前的新奇形式的菜着，众人却没一个人敢做声，只听木炭燃烧的哔剥轻响，和热汤汩汩翻，波澜乍起的滚声。见方府判说宴席上在座诸位之中，出了一个内鬼，方才导致今天的绑架骚乱发生，众人面面相觑。“子豫，你这是什么意思?”被单特例点名的胡宗愈大惊失色，旁边同样被点名的蒋之美也挑着眉毛，不知道方翰韬特意点他们俩是什么回事。
“莫非是怀疑我和蒋叔礼是给那些贼人通风报信的内应?”胡宗愈急眼了，想要急忙辩解。这无凭无据，这么多人里面，方府判你咋就这么盯上了我们俩了?方翰韬无奈，干脆拉了一张椅子坐下，目光炯炯的盯着众人。既然如此，那都说一说吧。
见方府判发话了，不是开玩笑的意思，看着方府判的目光跟刀子一样，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众人，气氛十分压抑。
分明是想让所有人都出来澄清解释，洗清自己的嫌疑。老实人李诫实在受不了，迎着方府判的目光，硬着头皮先出来自证，求个心安。
“府判你是了解我的，我从来不做这些事，平日里一直在学堂钻研教学几何，前一阵子又奉府判之命，随存中兄去江阴县公干。都不知道这些事情。”李诫老科技宅男一个，自从方翰韬教他几何原理之后，他就天天在研究，废寝忘食，后面又是办起算学学堂,李诫也是独当一面，成了几何学科带头人，专门教授田亩测量计算。最近又跟着沈括一起去江阴县暗访。技木人才兼大忙人，再加上性格比较单纯，内鬼的嫌疑最轻，基本没人会怀疑到他头上。李诫一起头，旁边的铁监鲁提举和算学教授卫朴，蒋杨两位检踏也一同说道。“府判你是了解我们的。我们虽然岁数大，但是，这初入官场啥也不知道，平常跟李小官人一样，各忙自己一亩三分地，还真不了解常州的事情。”方翰韬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算是过了他们技木组的政审环节。这高层政治内斗，确实不关乎他们这些一线员工技木组的事情。
技木组的人员都过关了，便纷纷如释重负，拿起筷子来，开始按照方府判之前教的法子，来吃起这火锅涮羊肉了。
寻常锅子，都是铁做的，导热性没有铜锅这么好，但是铜器太贵，这都是钱啊，而且大宋亦有铜禁，一般人哪里会用过铜锅吃饭，如此奢侈。
托方府判的福，这铜火锅还是众人第一次吃。那边李诫他们吃着，这边紧接着，方翰韬便把目光转向了旁边的沈括。
“府判你是了解我的，区区匪贼，和他们背后的曲规，括虽不才，但羞与他们为伍。”沈括拍着胸脯，身上簇新的官服簌簌作响，慷慨激昂的如此说道。
旁边蔡确忍不住笑出声来，惹得沈括怒目而视。两个人这样，让方翰韬也有点无奈。别看方翰韬这个幕府初创没多久，规模很小，但内部已经隐隐有了派别。
蔡确和沈括两人，算是作为方翰韬幕府中的两股势力，互相别苗头。只能说后世的一个伟人说的对，党内无派，千奇百怪。真是字字珠玑，放之古今中外都颠扑不破的真理，方翰韬在大宋含泪点赞。
沈括什么人，在州府大家相处这么久，都是人精，千年的狐狸，就别玩聊斋了，大尾巴早都互相露的差不多了。老沈就是一个铁官迷，有奶就是娘的主儿，更何况方府判和王知州刚刚给沈括荐举提拔，从县主簿的恩荫，直接进步到军事推官，官场上前进一大步，后续还要继续在科举功名上扶持沈括。如果沈括科举没啥问题，那中了进士后就能升成京官。
前途大好，这正在风口的当儿，跟着方府判有肉吃，沈括脑子被驴踢了，才会背叛方府判到曲规那边一起作伴喝西北风。
沈括也没啥嫌疑和背叛的动机，方翰韬接着转向旁边的蔡确，隔着火锅冒出的阵阵雾气，众人的目光也向蔡确汇聚而去。
“别看着我啊，”蔡确放下酒杯，夹了一片薄如蝉翼的羊肉，在火锅里涮了一番，便拿到碗里，蘸着调好的酱料，美美的吃了一口后，放下筷子，便正色说道。“府判你是了解我的，如果我出手，完成交代的事情，不会功亏一篑，出这种意外，阿雪早就破捆走了。”听蔡确着看似冒犯的话，方翰韬不由得摇头，和蔡确两个人笑了起来。沈括在旁眉头一皱，别看蔡确这话初时听起来难听没有情商的样子。但实际这句话内地里，蔡确这是炫耀自己跟方府判关系最近，是方府判的心腹，也暗示自己能力最强，办事绝对让领导放心。如果这话跟别的心眼小的领导跟前说，保不齐领导心里就对蔡确起了猜忌防范之心。但蔡确跟方翰韬跟了这么长时间，两人一路从江西到常州上任，在常州白手起家站稳脚跟，他深知方府判的为人。
虽然平常心黑了点，手脏了点，但那是对待敌人的时候才会这样，对待自己人那是如春风一般温暖，不摆什么架子，礼贤下士，用人标准主要看能力，也很讲情面，才不会这么小心眼，确实是个好领导。
蔡确才敢看人下菜，和方府判开这么个玩笑。
自证了一圈，众人的嫌疑基本都洗清了，蔡确也和沈括他们拿起筷子，吃起了火锅，满头大汗。只有胡宗愈和蒋之美两人碗筷一动不动。胡宗愈的脸色很难看。其实想想也知道，方府判平常生活简朴，身边这么熟，能透露出这么关键信息给外面绑匪和曲规的，也就只有他们这些人。
而像蔡确，沈括他们，都是外地来投奔方府判的，和本地根本就没瓜葛，和曲规之前也不认识。剩下鲁提举他们这些，地位太低，上不得台面，也是方府判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些人都是和方府判牢牢绑定死的，根本不会，也没有必要出卖。
排除法排除一圈，嫌疑人选，还真就剩下他俩，方翰韬还真没冤枉他俩。只有他和蒋之美这俩本地人，嫌疑最大，作案条件最充分。
之前和方翰韬关系说近也不近，说远也不远，不像其他人都是下属，他俩这地方土著实力派，其实某种程度上，算是和方翰韬是宾客，合作盟友关系。
方翰韬看着胡宗愈和蒋之美两人，慢慢说道。
“这样吧，完夫兄，叔礼，咱们找个地方，不这么聒噪的地方，单独喝咖……不对，单独喝茶吧。”火锅内波澜翻覆，汤面皱起。面如死灰的胡宗愈和沉默不语的蒋之美在热热闹闹吃着火锅得众人微妙眼光中，缓缓起身，跟着方翰韬和曾布来到宴席一个僻静之处，此处早有魏玩的仆役接手。
打好了四杯茶，茶末咬盏，膏浓香溢，四人各自坐下。方翰韬抿了一口茶，对胡宗愈和蒋之美两人说道。“完夫兄之前说的也确实对，眼下我手里确实无凭无据，找不到确切的证据，证明是谁里通劫匪，在州城中闹出骚乱。”
“不过真相只有一个，也请完夫兄放心，我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冕枉一个好人。这样吧，我先讲一下我的推理，听完我的推理之后，二位再看看我说的内应的人选，到底对不对?大家聊一聊，姑妄言之，姑妄听之。你们也别拘谨，来喝茶啊。”方翰韬劝了一番，胡宗愈和蒋之美对望一眼，也各自拿起茶杯，饮了一口，只听方府判娓娓道来。“你看，这些绑匪能这么精准踩点，想绑架阿雪回去，给曲规做人证，而且时间地点策划的也这么好。他们肯定是提前早已经知道，在八月十四日下午，阿雪肯定会在那个时间，出现在州城那个地点。”
方翰韬顿了一下，”因为按照之前的约定，阿雪要到大周铜匠那里，去取订制好的铜火锅。”一听到铜火锅，胡宗愈的脸色唰的一下，苍白了起来。因为当时推荐方府判去大周铜匠那里订制铜火锅这个新奇玩意的，正是他胡宗愈。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定制铜火锅这个消息，其实也不只有完夫兄知道，其实这件事大家也早都知道。”方翰韬转而一笑，让胡宗愈如释重负。“所以说，真正暴露并区别出内鬼的关键因素，不是这些绑匪们成功的原因，内鬼透露出的消息，恰恰相反,反而是内鬼当时不知道，且没有传递到绑匪那边的消息，才真正让他暴露了出来。”方翰韬这一番话说的有些奇怪，旁边的曾布，胡宗愈，蒋之美等人都没听明白。“子豫，此话怎讲?”曾布问道，如同相声中的捧哏一般。
“很简单。五哥你想一想，今天这帮绑匪策划这么周密的绑架，又有城门监的官吏接应，为何会失败呢?”方翰韬问道。
“因为他们凑巧，被章子厚他们在城门口，还有我这边宣州的人，前后夹击，把他们给堵住了。”曾布回答道。
“是啊，就是因为他们在布置方案的时候，没有考虑到五哥的人，以及章子厚的人马到来，所以才会导致绑架全盘失败。”方翰韬解释道。
“就是因为今天我们要去码头接五哥一行人，才导致去取铜锅时间晚了，这群绑匪等得心急，只好上来明抢。否则按照往日绑匪们的惯用手法，在街上人挤人，四散开来之际，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阿雪绑走，岂不是最好?哪里像今天这样打草惊蛇，惹得动静这么大。”“也正是因为绑匪们不知道今天章子厚他们要来，所以才在布置周密的北城门处，被堵的严严实实的。如果事先知晓的话，以章子厚他们苏州来客那么大张旗鼓的样子，早点在路上安排人监视，哪里会进退失据到如此地步，以致最后功败垂成。”“那子豫你的意思是，这和内应有关。”曾布接着问道。
“正是。这真是个巧合吗?不，显然不是。绑匪们为什么不知道会有五哥和子厚他们来呢?因为州府中的内应也不知道，八月十四这天，会有外地的客人造访州府这件事，所以才没有传出去这关键消息。”方翰韬笑着揭晓了谜底，向胡宗愈和蒋之美问道。”那么问题来了，当时是谁事先不知道曾子宣和章子厚要来常州呢?”
胡宗愈一愣，”子宣和子厚来常州的事情，不是当时子豫你早就告诉我了喃，才说要特意找个铜匠做铜火锅,大家聚在一起吃一顿你这新奇菜着。当初咱们一起在京城太平兴国寺的时候，可没钱吃这玩意啊!”说完这些话，胡宗愈脸色一变。他和方翰韬，章惇，曾布关系都很熟，之前在京城省试，他们几个可是一起跟太学生干过仗的。因而曾布和章惇要来的事，他提起也知道。但是有一个人，却和曾布，章惇压根不认识。眼下看来，那州府真正的内鬼，不言而喻。胡宗愈惊讶的望向身边一直沉默寡言的蒋之美，眼神中充满的惊异那就是蒋之美。他能进方翰韬幕府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哥哥蒋之奇是和方翰韬，曾布同年，胡宗愈没中进士,蒋之奇可是中了，现在在外地为官。
而蒋之美，可是压根没参加这一届科举，就没进京。他跟曾布，章惇压根不熟。所以当时两个人要来常州做客，方翰韬和胡宗愈就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蒋之美，你就压根不是我们朋友圈里的人，说了也白说，所以蒋之美直到今天，方才知道曾布和章惇要做客常州的事情。
听方翰韬分析到这，蒋之美便再也不保持沉默，拿起身前的茶杯，一饮而尽，哈哈笑道。”果然，府判才思敏捷，远超常人，于此细微之处，便能抽丝剥茧。让学生深感佩服。”“不错，学生之前确实和曲知县聊过一次天，说了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