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风声鹤唳起雷霆
整个官僚系统面对危机启动了自保程序，那效率是相当之快，以曲规和路议等人单薄势力，面对整个体制，根本无法反抗，与螳臂当车无疑。在大领导元绛拍板授予州府监察权力之后，王安石是不太愿意直接搞这些事情，他作为一州知州，也不方便亲自下场，而是作为把关审核的存在，要有一定的公正性。
于是便将调查权力全权托管给了方翰韬。方府判手脚很是麻利，当天就挂牌成立了所谓的“常州八一八州城魔教造反案工作督导组”,开始了常州魔教专项整治行动。不过所谓工作督导组也在后续没有完全按照方府判的口癖和习惯来，而是土洋结合，将方府判的口癖改造了当下的官场习惯用语，那就是“提举常州捕盗，勾当刑狱公事指导组。”有本州五县的司法执行权，当然按照方府判在和转运使元绛汇报的案情，为了挖除保护伞，也对本州官吏有监察权，对财政有审计权，全面扫清利益输送链，扫黑除恶，打击贫污腐败。
由方府判亲自牵头，军事推官沈括麾下的粮料勾院，地方上无锡县令张诜的经界司，还有录事参军曾巩率领州府诸曹官一起加入，几大权力交接在一起，可谓是常州新崛起的铁腕部门。据州府里官吏谣言和听床小道消息，方府判私下里还和自己的婢女，在州府暗地里有诨号“常州女机宜”的雪若戏谑开玩笑说，行动代号可以叫做“围攻光明顶”,这个冷笑话倒是让州府中人全是一头雾水，只能说方府判有时候经常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出来，大家伙已经见怪不怪了。当然所谓什么行动代号，也是小道消息，街头巷尾的茶前饭后的无稽之谈罢了，无伤大雅，没人把他们当真只不过，名号可以不当真，是开玩笑，但是指导组接下来正式开始的行动，常州五县官吏百姓，上上下下，可都不敢当做是假的。首先是犯下冲撞州府之罪的明教的魔翁头目周太师，宜兴县和晋陵县的那些土豪，甭管你是故意还是误入军资库的，反正两只脚踏进了州府的大门，当场抓了现行，证据确凿，辩无可辩。二话不说，直接就下了大狱。只是这下狱搞的轰轰烈烈，让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细节，那就是当时一起冲撞州府，一个姓胡的江阴县土豪,压根没有上抓捕定罪名单，好像他从来没有一起跟着众人双脚踏进州府大门一般，被人遗忘了。而那些绑匪的家属也不例外，毕竟他们左脚也踏进州府大门了。
想当初他们之所以被煽动干出这种不理智事情，到州府门口哭诉伸冤，就是以为自己家顶梁柱“枉死”在州府大狱中。
但是等公堂会审一看，自家人都还活的好好的呢，并没有死。而方府判玩了这出死人秽土转生后并没有虎头蛇尾，不是想要探监吗?那好，干脆彻底满足你们冤枉，一家子整整齐齐团聚在州府大狱中，满足亲人的羁绊。送佛送到西，圆梦大师方府判的行为很让人暖心。
这只是扫除魔教第一阶段，这些人本就是案发当事人，抓进来没啥好说的。接下来第二阶段，才是真正的重点。按照元绛的指示，要深挖出这背后的黑手。但是可惜，勾当刑狱公事指导组的人在这上面调查却没有丝毫的进展。这些被抓的嫌疑犯，在牢中依旧口口声声狡辩自己没有造反之意，只是普通的食菜祭祀，结社抱团取暖罟了。最后只抓了几个小虾米，这段时间出来在野庙祭祀的贫穷老百姓罢了。调查陷入了僵局。这让已经在苏州进行视察的两浙路转运使元绛很是恼怒，按照当时的决定要求，转运使司会密切跟踪案情进展，漕运和秋税马上就要来了，必须在短期限内出令人满意的成果。关键时刻，还是方府判站出来指点迷津，点出了下一步工作计划。
在方府判主持召开的勾当刑狱公事指导组第一次扩大会议上，方府判发表了重要讲话，严正指出，现在不仅是民间，连在常州官场上，都相应存在一个和明教反贼相勾结，破腐化堕落的官员们组成的另一个“州府”,在暗中搞破坏，阴奉阳违，使查案没有进展。“要想彻底肃清魔教余毒，不是请客吃饭般温文尔雅，而是下猛药，彻底消除病灶，方才能惩前毖后，治病救人。要勇于和魔教造反匪贼，妄图掀翻我皇宋江山社稷的乱臣贼子宣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上报国家，下安黎庶，还常州生民百姓一个安居乐业的净土，方才为我大宋土大夫风骨，浩然正气。”在会议上，方翰韬强调。
“如今案情陷入僵局，寸步难进，全因官民一体，乱自上作，方才使得魔教反贼猖狂至极。我们监察刑狱工作，不能只拍苍蝇，不打老虎，而是要老虎苍蝇一起打!清查魔教匪贼无禁区，清理官吏害群之马上不封顶。”
方府判的话语掷地有声。九其是老虎苍蝇的赋比兴生动形象，不再像之前那什么“围攻光明顶”不知所谓，这次全常州上上下下都听懂了。一时之间，常州为之肃然。确立了下一步工作方针，当然方府判也就下一步具体工作计划作出了批示。“所谓明教淫祀，根源在于圣人之言态度轻佛，不认真对待经义，体会其中微言大义，方才为这些旁门左道,怪力乱神所惑。所以要想根治魔教，不仅要清除掉魔教反贼，更是要在思想上进行深刻的反省，方才能消灭魔教流毒。昔日周天子作采风，诗经遂成，以为听言；邹忌讽齐王纳谏，此皆为相互批评。曾子日，吾日三省吾身,此为自我批评；皆和圣人康庄大道，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方才能知道自己对错所在，以期改正。在常州官府，也要仿先贤大道，效圣人古制，召开民主生……啊不是，官吏三省镜鉴之议，正衣冠，明本心。”
就这样，在方府判的提议下，这个所谓的常州官吏三省镜鉴会，首次就在晋陵县衙召开举办，由方府判亲自坐镇，晋陵县衙全体官吏一齐参加。而在来的时候，方府判就已经提前向晋陵县吹了风，我来参加你们晋陵县镜鉴谏言，不是听你们莺歌燕舞的,要有真刀真枪，纵使身为下属，面对上官的不对，也要必须当面指出来。此话一出，再结合之前方府判说的打老虎，清除官员队伍之中的害群之马，曲规就知道，路议在晋陵县衙树倒糊狲撒了。
他完了。什么三省镜鉴会，说的好听，是查纳谏言，其实就是在这些下属面前搞批斗纳投名状，当面消解主官的权威,让晋陵县衙上下人等知道，到底谁才是话事人。
权力来源于影响力，想要把一个人撸成光杆司令，那就彻底抹杀他的影响力，让他社死，说话不好使了，没
人听了，自然就没有权力了。果不出曲规所料，在方府判莅临晋陵县衙当天，召集全体开反省纳谏，让晋陵县官吏勇于指出县令路议平时工作的不足之处。
初时这帮下属们畏畏缩缩，毕竟路议是他们老上司，一时之间谁也不敢跳出来，但是在方府判的鼓励下，说当年齐王纳谏，会有上中下三个等级赏赐，现在本官也不例外，谏言讲的好，也有对应赏赐。最后终于有一个投机胆大的县尉跳了出来，稍微讲了讲路县令平日工作急惰。而方府判立马在他的磨勘薄上点点勾勾，因该人直言进谏，有风骨，当即减了他两年的磨勘，这样这个县尉下次升官，可以提前两年。
这是一个了不得的莫励，一般只有突出贡献，比如说税赋收得又快又及时，完成上司下达的任务指标后，才会有的莫励，这相当于很大力度的升职。
毕竟州县的幕职官考核权，还是掌握在方府判的手中，谁工作成绩好不好，朝廷中枢又不知道这些小虾米，那不还是当地的主官说了算?现在因为批评路县令，动动嘴皮子，就能搞到，简直让人羡慕到眼红。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自然就有第二个上来，为了凸显自己的谏言有水平，大家开始卷了起来，谏言的尺度越来越大，最后的人上来发言，简直就是把路县令当成陀螺来抽，就差指鼻子骂了。而方翰韬也很讲信用，真的按照自己承诺一一兑现，升职的升职，加薪的加薪。甚至有一个差役，也因为讲了两句晋陵县衙乱收税，被方府判当场提拔成为了县衙的押司。让上面一直围观的路议抖如筛糠，面如土色。
只不过县衙人数众多，而路议显然在此根深蒂固，下级官吏的反映往往很迟钝，终归没有那个胆子敢于当面指着路县令批斗。所以谏言批评的，也就这么四个人罢了。这让在旁边一直记录的蔡确心中有些失望，他还以为会有群起攻之的好戏码能看呢。跟着方府判时间久了，见识方府判整的活多了，蔡确的眼光也越来越高了。开完了这个谏言会，等人群散去，蔡确向方朝韬抱怨，但是方翰韬却笑道，”没事，好戏还在晚上呢。”蔡确又兴奋了起来，便和方翰韬一起在晋陵县衙旁边的官舍内住了下来，还让刘季孙的宣毅军把县衙的门堵上，隔绝起来。
果不其然，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便又有七个官吏偷偷到了方朝韬的住处。
当面指责批斗的胆子，普通人没有，但是背后偷偷打小报告的胆子，那还是都有的。这也是人之常情。
九其晚上来秘密报告的这些人，提供的情报和证据，全都是干货。
于是到了第二天，常州城传来一个震惊的消息：晋陵县令路议贪污，接受魔教贿赂，数额十分巨大，成为其保护伞，坐视放任晋陵县魔教肆虐，以至于冲撞州府谋反，另外在中秋节绑架案中，晋陵县衙就作为魔教绑匪的老巢。
可以说是十分恶劣。
如今物证人证齐全，证据确凿，上报与方府判，方府判的批示意见是“发送三清教育堂，在规定时间，规定地点交代自己的问题。”路议，也成为了常州第一个落网的大老虎。
而勾当刑狱公事指导组，在方府判的亲自指挥下，凭借着敏锐的嗅觉，抓获了晋陵县衙中五十名官吏中的三十九个魔教奸细反贼。
也同样全部遣送三清教盲堂，一时间，一向僻静的三清观人满为患，晋陵县衙全体班子基本在这里到齐了。消息传到江阴县，曲规得知路议竟然真的收了贿赂，留下物证，还有方府判竟然抓了如此规模的奸细之后，惊讶的手中的毛笔掉落在脚边。
片刻之后，他又捡起了毛笔，重新翻出一张纸。
“不行，我要给欧学士写信，现在元使君为了自保，王知州偏私，放任方府判兴起大狱，现在只有欧学士能挡住。不能再让方府判查下去了，再查下去，常州非要破他翻了天了!”只不过，在曲规写信三天之前，常州驿站，早有军士骑着马，揣着方翰韬写好的一封信，往京城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