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垓下悲歌定龙蛇
常州州府内，车水马龙，无数官吏人等进进出出，整个州城笼罩在一股诡异的气氛之中。自从两浙路转运使元绛来常州巡视，开启严肃处理州府被冲撞一案后，王知州和方府判开启大狱，与魔教有勾结嫌疑的官吏，一律发往三清观，并不刑讯定罪名，只是严肃交代问题。
看着这三清进修班很是斯文，刑罚是什么都没有的，只是让询问你的时间选的有些奇怪，每次都选在人迷迷糊湖要睡着的时候问你问题，搞的人一进去将近好几天都睡不成觉，只有交代了一些问题后，才允许睡觉。
还有没完没了的学习做检查罢了，每天必须连轴转要写几万字的检查，让人疲惫不堪。
反正是让进去的官吏有身份养尊处优的人，身上那是一点伤都没有，谁也指摘不出毛病。远比眼下大宋粗暴的肉刑等刑罚更科学，更有人性关怀。
可能是三清教盲感人心脾，圣人教化春风入人心的缘故，虽然没动刑罚，但是这些有嫌疑的官吏进去交代问题一个比一个快，痛哭流涕，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让案情进展十分喜人，由于效果完全显著,获得了常州官场上下官僚们的一致好评，在民间中并获得了百分之百的支持!蔡确在州府晚宴，嘴里边忙不迭往里炫，吃着糖霜山楂，边举杯向方府判道贺，“三清进修班在社会上的口碑不错啊，把常州的黑恶势力一扫而空。”旁边负责统计的军事推官沈括狼吞虎咽，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一般，听蔡确说话了，急忙也想说，赶紧提议，但可惜嘴里的糖霜山楂塞的太多，一时间差点噎着，挣扎了好一会，才说道。
“府判，现在官吏富户抓到三清观，其他魔教妖民则是入州府大狱，只是那些喽啰太多了，州府大狱已经人满为患。要不然，另寻个地方，继续容纳人?干脆这样，新址就选在州府西冰库吧!反正里面冰块府判全做冰乳酪了，正好闲置了下来，其他地方不方便改造监狱，冰库里隔绝内外，正是好地方!”方翰韬一听，人顿时麻了半边。
“那还是算了吧，你们要想想，咱们查魔教，目的是为了什么?”和两位跟饿死鬼投胎一般，对付糖霜山楂的下属不同。方翰韬正边说话，手上也不停，很有耐心拿着小银勺，一勺一勺喂雪若喝热气腾腾红糖水，每舀一勺都要吹吹热气，喂给旁边病快怏，没精打采的雪若喝下去。
之前雪若贫吃冰乳酪，小女生到了生理期还嘴馋，结果果不其然身体不舒服。
没办法，方翰韬祭出了后世郭楠谈恋爱终极法宝：多喝热水，再加点糖，反正都给我们的方府判暖麻了，甜完了。所幸之前为了做冰乳酪，从林淮庆那里购买的各色糖不少，林淮庆也是有心讨好方府判，专门从身毒，两浙路明州等重金购来一大批，悉数送到州府里。此时的大宋，主流的糖还是所谓的甘之若饴的“饴”,也就是类似于麦芽糖，是从含有淀粉质的粮食中提取的，价格贵不说，其实也就有一点甜味罗了。
而像蔗糖这些，此时的大宋还是从两浙路的明州和川蜀少数几个地方所产而成，产量更低。像理论上蔗糖最适宜产地两广，压根不产蔗糖，不知道怎么搞的。最让方翰韬大开眼界的是，此时的蔗糖工艺十分落后，绝大部分都是红糖，极度不纯净，杂质特别多，价格也更贵。以前狗都不吃的蔗糖，垃圾成这样，现在在大宋都价比黄金了，这让方翰韬这个在后世糖分大爆炸时代来的人如何能习惯，面对这些蔗糖，方翰韬也是在下不去嘴。
为了哄雪若开心做冰乳酪，也是为了自己现代人尊严，不能让这乌黑麻漆的东西当做蔗糖。于是方翰韬就忙里偷闲，指挥王三叔家的仆役(方翰韬家小门小户，手底下没人),就将手里搜罗到的蔗糖一起放在一个制好的瓦制漏斗里(多孔吸附),用黄泥水配合石灰水来淋过滤。黄黏土中的矿物质吸附了糖汁中的色素与杂质，再最后用封泥干馏。最后最上面的砂糖最白，下面的色则慢慢变黄。只能说这目前的技木条件，没法用离子交换树脂，终究不能做到后世的白砂糖程度，就凑合着来。
谁知道，方翰韬捏着鼻子凑合筛去糖色，泛黄的蔗糖，落在雪若眼里，大为震惊。甚至她还在给晏云柔和魏玩的闺房私信里，把这白糖形容成“白若霜雪”。这给方翰韬整不会了，阿雪你小小年纪，咋眼睛跟欧老师一样瞎，色盲得有点厉害啊。
但谁知后面蔡确和沈括两人见了这“黄”砂糖，这俩土狗更为震惊不堪，甚至被吓的开始写诗称颂这稀奇之物，称作样瑞。以往有祥瑞叫做“瑞盐”,也就是盐花，在真宗皇帝东封西祀之时高频率作为祥瑞出现。现在沈括和蔡确连连惊呼这是“瑞糖”。
把方翰韬彻底整不会了，土狗赶紧收收味。不过他终于奇怪了起来，一个人可能是色盲，但这三个人下来，只能说是方翰韬自己现代人灯下黑的问题了。
白砂糖这种后世烂大街的东西，方翰韬随后特意问了雪若。
结果连在晏府这种大宋最顶级富贵人家里长大的雪若都没听说过有糖是白色的，连宫里赐给晏府贡物里也没有。可见制糖工艺的落后，连用石灰水和活性炭脱色这都不会。不过想一想蔗糖的稀少，方翰韬也算理解，技木的一点点进步都是靠量变引发质变，就蔗糖这稀奇程度，就这点可怜产量，也压根没法引发进步。这让满脑子搞钱做生意的方翰韬发现了一个莫大的商机。但他属实不了解如今大宋糖业市场的行情，也摸不准，这脱色后的白糖有多大的利润空间。
得咨询专业人士。在后面林淮庆和章八郎他们闽商豪华团来常州州府贩卖石炭生意，正向方府判抱怨如今江阴县多征力胜税，导致他们这回大批量向无锡运石炭的生意亏本亏大了的时候。方朝韬一边听着，心下知道这石炭加税肯定是曲规在捣鬼，准备掐自己的脖子，他得赶紧把曲规斗倒，不能让铁监陷入缺石炭的窘境。
一边让雪若不动声色的端上了一盘糖霜山楂，林淮庆他们初不以为意，吃了一口，瞬间几个神情不对。
几个走南闻北出国的大海商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让脸皮最厚的章八郎出来，弱弱的问了方翰韬一句，这个山楂上面，是不是砂糖。
在方朝韬点头承认之后，这一群商人属实被震慑住了。一阵沉默过后，这群商人神色顿时狂热了起来，之前方府判向林准庆买糖，他们也是知道的。
于是向方府判询问如此白的砂糖是怎么制成的?还剩下多少，他们全要买下来去发卖。看着方翰韬老神在在的神情，知道这位方府判做生意也不含糊，年纪虽轻，但是精于此道的老手。最后还是林淮庆直接出马，向方府判开价，说自己市场价准备卖多少。殊不知我们精于商道的方府判心里也七上八下，平日常州这里，哄小孩子吃的饴糖一般两文钱一块。他买的砂糖市场价是两百五十文一斤。
但白砂糖能卖到多少，就不知道了，不过虽然心虚，但方府判面上强撑着一股自信。林淮庆开价，比了三个手指头，方翰韬还以为是开价三百文一斤，连连摇头，涨幅空间太少。随后林准庆比了五个指头，方翰韬见有五百文，感觉差不多了，毕竟他只是在工艺中加个过滤脱色去杂质的程序罟了，啥技木含量都没有，能有这个钱就很不错了。
便连连点头，林淮庆和章八郎大喜过望，当即对方翰韬说道，那就按照一斤白糖五钱……银子的价格成交了,方府判真是爽利人……一时间，方翰韬愣在当场。原来，这是在跨服讨价还价，林淮庆他们用的货币单位，是银子，而不是铜钱。现在大宋银子已经有了货币功能的推形，一两银子换算差不多是两贯钱。林淮庆他们，赫然是准备将一斤白
糖卖到一贯足的价格，然后和方府判五五分账，搞的方府判眼皮子狠狠跳了几跳。
没想到白糖的升值空间竟然如此巨大，这可是接近能卖自己绞绳的利润率。不过因为此时大宋甘蔗种植范围小，就在川蜀和两浙，连带着蔗糖产量稀少，而且蔗糖在此时大宋，那就是纯纯的奢侈品。林淮庆他们本来带着点怨气向方翰韬抱怨石炭收税，之前方府判答应石炭免税，他们在做这生意，结果江阴出尔反尔，导致他们亏本。
要和方府判算算这笔账，结果这糖霜山楂一吃，又高兴屁颠屁颠的走了，回去准备搜罗蔗糖往常州这里运，和方府判再做起白砂糖再加工的暴利奢侈品生意。只能说方府判的饭是下了迷魂药了。
方朝韬自无不可，反正蔗糖这玩意，对于眼下大宋来讲是奢侈品，主要消费客户是皇室和豪门，一般土财主都买不起，就算价格卖到天上去也不影响民生，他也不介意在里面狠狠恰上几笔，谁会嫌自己钱少?更何况对于方翰韬来说，与其在跟林准庆他们纠结着现在价钱，不如着眼怎么改良甘蔗种植技木，培官蔗糖的产业链，扩大甘蔗的种植范围。
不知不觉间，方翰韬的眼光和思考问题站的角度也越来越高。不过眼下还是先解决曲规这件事再说。慢慢喂着雪若喝完了红糖姜水，方翰韬拿起帕子，轻轻的给雪若擦了擦嘴角，一番热红糖姜水下肚，雪若惨白的小脸上有了血色。
又找到一个造型精致的小铜手炉，往里面加了点几块小木炭，裹上羊皮，给雪若揣在怀里暖肚子。方翰韬慢悠悠的对蔡确和沈括说道。“咱们办魔教妖民案，目的是为了斗倒曲规，如今中枢已经下发邸报，曲规的所有退路都已经被咱们掐死。现在路议已经招供中秋绑架案，结果都上报到漕司与监司那里，作为常州骚乱政治严打的最大成果，曲规他已经完了。那咱们还接着修西冰库抓妖民，图了什么呢?”斗倒曲规是主要目标，至于什么扫黑除恶，都是次要的。
旁边雪若一听，虚弱的笑了一下，向方翰韬说道，”是啊是啊，这个之前魏姐姐也写信给我说过呢。”方翰韬无奈捏了捏雪若的鼻子，”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等会你赶紧回去睡觉。”让雪若气鼓鼓的一瞪。这其中的内核，就连隔壁江东路宣州的曾布都知道。邸报下发到江东路宣州那里，平日也一起和丈夫参详政事的魏玩，听闻常州抓魔教抓的如火如茶，她还不了解方翰韬的德性和套路，吓得真以为东南有魔教妖民准备串联造反，赶紧一问曾布。躺在床边的曾布则笑着拿起邸报说道，“哪有那么多魔教妖民啊，说白了，那不都是他们常州在内斗喃。”蔡确和沈括若有所思，沈括问道，“那依府判的意思，等监司和中枢那里对曲子墨的处罚结果下来，咱们常州这里就没必要再接着追查魔教妖民案，宣布结案?”“不，当然不结案啊!”方翰韬出言反驳道，”怎么能结案呢?要是没查干净，日后再起魔教骚乱，咱们岂不是要负责?”“那……”“魔教妖民案还得继续查，但不用像现在这样兴师动众。”方翰韬一笑，又让蔡确心里一寒。每次方府判这样笑，准有人要倒雷了。
“胡完夫那里告诉我，常州坊间已有点人心惶惶。曲子墨别的说的不尽不实，但是这点说的没错，眼下这里要是再激进点，那就真的逼反常州百姓了。魔教那些头目咱们确实得逮，但是普通信众，都是些穷苦百姓，咱们真没必要为难。魔教问题，看似是一个宗教淫祀问题，其实内核是经济，文化，以及社会基层生活问题，要解决,绝不是严打就能解决得了的。”
方翰韬解释道。
“那既然还得继续查，不能停，魔教的头头咱们现在也都抓的差不多了，普通教民不能动，剩下的再查谁啊?”方府判既要又要还要，把沈括整的更迷糊了。“很简单，”方翰韬露出森森白牙。”存中，我问你，咱们和曲规起矛盾的原因是什么?如果没有这档子事,咱们现在要准备干什么?”“搞方田均税啊。”沈括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对啊，方田均税，在常州官场上的反对者，咱们借此机会都肃清干净了，那民间像蒋叔礼那样反对方田均税的土豪兼并之家，想要妄图逃税漏税，是不是还有一大把?这些都是方田均税的潜在反对者吧?”“是啊，”沈括点了点头，接着，他和蔡确瞬间反应了过来，两人异口同声的问道。“府判的意思，莫不是……”
“是的，接下来，哪家反对方田均税，那就赐他魔教教籍!谁老实支持方田均税，那就误会解除。”方翰韬得意的夹了一块糖霜山楂进嘴中，牙齿直接将其咬碎。“如此天赐良机，上有中枢和监司背书支持的查案行动，要是不好好利用，就这么让它给停了，那岂不是太浪费曲子墨和路议他们牺牲自己给咱们创造的好机会了吗?
一条鱼，要多吃它几遍才不浪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