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多必失
言多必失
“大公”坐在奢华的皮椅上,脊背依旧挺得笔直。但是显然,他想把那些跟他的眼睛相映成趣、总是被人一口一口吞下去的好酒给吐出来。
“不要吐出来,‘大公’阁下。”阿纳托利的语气平静而不容置喙,命令他紧紧闭上嘴。“咽下去。”
你看,他努力咽下去了。即使是米佳这样刚烈的小猫儿,归根结底也不能忤逆自己以前的主人。
在阿纳托利看来,再不可一世、胡作非为的猫,也得靠主人的宠爱才能保持它们的健康、美丽、尊严。与狗不一样,再凶悍的猫也杀不死自己的主人。倘若人们心甘情愿地拜倒在猫的脚下,而不是让猫任由自己摆布,那也是因为他们心甘情愿地溺爱猫,总是轻而易举地原谅猫的过错——阿纳托利是喜欢猫的。但宠物终究还是宠物,不会像狮虎一样充满气势,让所有人对它们闻风丧胆。
他曾经可以随心所欲地教育德米特里,现在可以触碰“大公”最不愿意让人触碰的地方,未来也能向世人证明这只高贵的幼猫并非不可收服。因为阿纳托利·斯米尔诺夫,向来有权收割上帝赐予他人的礼物。
他曾经怀着宠爱打开笼子,让米佳从自己的身边慢吞吞地走开了。但这没关系,他知道这只猫儿以后还会垂着尾巴自己走回来。
“原来‘大公’阁下也会喝别人递来的酒?”他耻笑德米特里,语气温和得像是在安抚一个孩子。
紧接着,他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恐怕以后我做梦都会经常梦到您的脸。不知您会给我带来噩梦,还是美梦呢。”
他不把德米特里当做一个可怕的对手,反而把他跟自己的关系当成了一场有趣的追逐游戏——凭借他对德米特里的理解,他甚至一点儿都不怕自己当场输掉。
“不管是哪个,我都会吐的。”米佳板着脸回答他。
好吧,“大公”向来是不喜欢跟人嬉皮笑脸的,更是一点也开不起玩笑。但没人知道的是,此时他正越发懊恼自己没有在9岁时就毁掉这近似诅咒的容貌。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托了某两位专业人士的福,在阿纳托利的情报里,“大公”在6岁至14岁之间的背景几乎是一片空白。他在美国人间蒸发了,8年间就像一滴水跳进了一片海,接着又训练有素地凭空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
关于他在这8年间的去处,阿纳托利倒也有所耳闻,那多半与那个把米佳救走、销声匿迹的退休特工“白熊”有关。
离群索居的叶戈尔·阿法纳西耶维奇·维亚泽姆斯基医生是何等可怕、残忍、疯狂的一头老熊。自打失去了心爱的外孙女尼娜·叶戈罗芙娜,他就对阿纳托利充满仇恨,为此大费周章地窃听、监视,撕咬了对方手下的许多人。
有一次,“白熊”跑到阿富.汗沙漠的一个村庄,过去阿纳托利雇佣那边的人帮自己种植罂.粟。他单枪匹马血洗了那里,疯狂屠杀了那里包括老人、女人和孩子在内的所有人,把老毛拉处以极刑,把他像一块待处理的皮草一样剖开,接着耀武扬威地钉在墙壁上——因为这个畜生也曾染指了他的外孙女尼诺奇卡。
阿纳托利宁可低声下气地跟这个老伙计和解,恨不得跪下来请求他的宽恕,但这个杀红了眼的男人不可能听他的。他不得不后悔自己偷走了那个职业杀手、克格勃特工、恶魔医生的外孙女……
但因为那个让他损失太多的疯子,他更不可能放过与他有关的德米特里。他相信只要他逮住了“大公”,那头皮毛总跟雪地融为一体的“白熊”一定会现身,届时阿纳托利绝不会允许那个疯男人继续活在世界上。他发誓要把叶戈尔像熊皮地毯一样摊平在地上。
……
“我不该喝他的酒的。”米佳在电话中告诉自己的导师“排比”。“我犯错了,那事全都怪我。”
“你喝了他的酒……那么,那里面有毒药吗?”
“没有。”
德米特里摇了摇头。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用严肃的眼睛望着自己的前方。
“不过,我应该早点把自己毁容的。但那时候医生没有帮我。但愿现在还来得及。”
“是啊,那事真怪叶戈雷奇……但他那时说得也没错,要是你没有走上过这条路就好了!如果他在这儿,那一定会这样抱怨——‘除了让你更加冷血,好让你顺利地跟那些跟你一样冷血的人厮杀,你的教师什么都没教给你!’”
德米特里有些困惑:“为什么,是我哪里做的还不够好吗。您不必哄我,无论什么样的批评,我都可以接受。”
“你没有错,孩子。不过往好处想,除了最信赖的亲信,那个老谋深算的淫棍从来就不会第二次跟一个有能力干掉他的人见面。说起那时候,我还差点成为了他的亲信……虽说他喜欢美人,但平常至少绝不会为了抓捕一个美人,就冒着风险让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从眼前溜走——你的的确确是个例外,虽然,被这种人视为例外绝不是好事……你的容貌让他忘记了你是被谁训练出来的。”
理由多么简单,德米特里,因为他把你当做了一个可爱又无害的小家伙。你还如此年轻,就已经见过了阿纳托利两次,他甚至对你发誓这样的见面还会有下一次。
“我理解,先生。”
德米特里理解了。如果自己现在就此失去了美貌,阿纳托利就会对自己完全失去信任,从此他再也不可能见到那个男人了……不仅如此,那个权势滔天的首领或许还有能力让失去美貌的“大公”再也接不到单子。彼时他那叫人瞠目结舌的处决才能都会沦为笑柄。
被阿纳托利盯上就是这样可怕。他绝不会放过你,或者允许你在他面前浪费自己的才华——除非你死,或者他死。
“排比”的语气忽然变了:“我知道,你一定还会再次见到他。但切记不要向他屈服,不要相信那个滑稽演员的任何一句鬼话。我甚至希望你能像他欺骗你一样学着去欺骗他。”
德米特里,等到你失去了让斯米尔诺夫念念不忘的美丽,又或者他对你的美丽失去了兴趣,他一定会丢弃你,甚至以一种极其残酷的方式公开处决你。到时候,你无法以敌人的畏惧为墓志铭,得到一个作为职业杀手的体面葬礼。你的决绝、孤傲和美貌,会像被撕碎落在泥泞里的一封信件一样让别人难以辨认,谁会在乎那上面曾经写了些什么呢。
即使今后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没有任何人可以信赖,你也想独自活下去……但如果你真的变成了那人的俘虏,没人会记得你为了这个愿望付出了多少残酷的努力,他们只会把你当做一个被命运毁坏、丢弃的,精美又可笑的装饰品,然后扔掉。
弗拉基米尔好像看见,“大公”在电话那头严肃地点了点头,就像他以前挨打后经常做的那样。但这一向固执己见的孩子到底能把刚才那番话听进多少,他却无从确认。
“我一定会将您的教诲牢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