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猫咒:猫系列第一部·开篇》(3)
身后谣言
(壹)
接连两天,高庙村发生了两起命案,广博县公安分局刑警大队的警车一再出入此地,整个村子皆陷入进人心惶惶、个个自危的骚乱之中。同时,我们老沈家在村子里所树立起来的威望,也随着父亲的“自杀事件”而一落千丈。
我已经被询问过无数次,警方一再核实,发现父亲遗体时的情景。曾经那么亲切、慈祥、宽容、温暖的父亲,却是变成了一具了无生气的死尸。尽管十岁时的我对于生死的概念,还没有形成清晰且明朗的世界观,但无疑我再也感受不到父亲的存在,这种真实感强烈地撞击着我的心灵,还有什么痛苦比起眼前的悲伤,更让人感觉到揪心的呢?
似乎为了让我放松下来,那名老刑警每次都会以父亲的方式,摸摸我的脑袋,顺着我的头发,抚按住我的脖子,捏了捏我的脉搏,好像是在为我打气。老刑警的手掌宽大,轻轻地按摩着我脖口上的主动脉,我便感觉自己的手脚暖活了过来。虽然窗外艳阳高照,但在此之前,我的手指却是虚寒如冰,动弹不得。
尽管警方的审讯态度极尽委婉与温和,但我的情绪却是一次比一次更加低落。不停地重复着类似的话语,我几乎忘记了真实的情景,只听见夜风在树梢间的动静,以及那个在树林里来回摆荡着的鬼魅。
警方在自杀现场发现了一只小板凳,顺着树林的浅坡滚落进了清溪口处。板凳所浸泡的位置,对面就是疯女人惨死在溪流中的石凹处,也就是说,父亲选择自杀的地点,与疯女人尸体的发现地两点成一线,并且与清溪河的流向基本垂直。
溪水很浅,半个凳子探露出了水面,上面留有小半部分鞋印。那印记与父亲双脚上的布鞋相吻合,则是完整地保留下了脚后跟的痕迹。经过证实,那只板凳是山上庙宇里的物品,不清楚哪次举办完香火大会后,便遗留在了那儿,之后再没人动过。板凳出现在自杀现场,显然是父亲将其作为踮脚之用。
结合我的证词,警方在观音庙里找到了父亲带去的那只清油瓶,瓶身上果然查验出了父亲的指纹。油瓶被放在了供台上,中间是一只香炉,两侧摆有供盘,村里的孩子们就喜欢偷食这供盘内的供品。观世音菩萨的莲花宝座后堆放有一团杂草,不知道是哪家屋里的畜生在此堆聚的草窝。早前,弟弟摸回家的鸟蛋或野鸭正是从那背后找到的。
根据手头上的线索和物证,警方很快便推论出了结果:父亲系自杀身亡。
至于,父亲的自杀动机却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就家庭状况来看,我们全家四口,一直生活得很幸福。这其中,当然暂不包括降临人世仅仅一天的小妹妹。母亲和父亲的关系更是相敬如宾,不像那些以打骂相亲为乐的夫妻们,是高庙村被大伙公认了的模范夫妻。由于,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去世得早,与我们来往得最为紧密的亲属便是大姨一家。但大姨夫也已于年前去世,根本无亲属争端,与村邻们也无任何矛盾。虽然身为赤脚医生,但在这方圆数十里的村镇间,父亲的医术也是有口皆碑,总之,就是这样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以及好医生,实在让人想不明白父亲的自杀理由。更何况,父亲刚刚喜获千金,更不存在自杀的动机。
如果要说这唯一的动机,就是祁老太爷的过世,对父亲所造成的打击吧!但老人分明已经中风在先,而且又是八十多岁的高龄,就算父亲心焦临盆在即的母亲,导致在针灸过程中一心二意,但这也不是老人去世的唯一原因,父亲没理由想不开。
原本在这敏感时期,疯女人的遇害已经让村民们议论纷纷。然而,父亲的自杀与疯女人的命案在清溪口处交汇,各种猜测也正是基于此而谣言四起,有人甚至揣度是疯女人的怨魂将父亲勾来至此。但村里这么多人,为何却是单单选择了我们的父亲?
于是,广博县公安分局刑警大队的一部分人推论:这就像是一种仪式性的垂直,代表了父亲的认罪与自行伏法。这种毫无根据的推测让我们沈家感到既离谱又愤怒,却是无可奈何。也就是说,这部分人认定父亲是杀死了疯女人的凶手。
这部分刑警更是有模有样地分析道:这多半说明父亲对疯女人心存有愧疚,大概是对其做过了什么不人道的事情。尽管他们没有言明这不人道所指何事,但通过想象的酵母,村里的好事之徒很快便风传父亲大概是在男女之事上,糟蹋了疯女人。
由此,洪水猛兽般各类匪夷所思的谣言更是层出不穷。甚至,有人猜测我们的父亲便是疯女人孩子的父亲,父亲之所以杀死疯女人,就是为了杀人灭口。然而,这个推论根本就是无稽之谈。首先,父亲是村子内外、以及这方圆数十里出了名的好人,尽管三天两头外出巡诊,但从来没有传出过跟母亲之外的其他任何女性有过不正当关系的流言。然而,有人正是抓住此番借口,说更可见父亲是个太过聪明的老实人,别看表面正儿八经,但哪个男人不喜欢偷腥,所以才会对疯女人下手,毕竟神经错乱之人无法告发自己。
随后,根据警方的化验结果显示:从疯女人肚子里落出的那个畸形胎儿与我们的父亲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然而,这并没有封堵住造谣者的嘴,谣言者则是强词夺理道:但这并不能排除我们的父亲没有染指过疯女人。与此同时,警方却又找不到任何父亲与疯女人彼此交集的地方。曾经母亲因见疯女人可怜,对其有过一些食物上的施舍,但那些日子父亲多半外出巡诊去了。造谣者便继续发挥着无穷无尽的想象力:我们的父亲肯定背着自家老婆,对疯女人有所侵犯,就像村子里其他偷腥爬炕的男人那样,不然,疯女人的肚子也不会一天一天见大。
同时,根据警方所得到的化验结果显示:父亲衬衫上的那些血迹果然是疯女人的。
另外,警方到近邻镇父亲所出诊过的祁家,调查到了父亲返村的具体时间。虽然祁家大儿子对父亲心存怨恨,却也如实地吐露出了那天的发生:案发当天,他们因为对父亲充满了感激之情,邀请父亲无论如何都要吃顿便饭。但父亲因惦记着即将临盆的母亲,所以匆匆吃过晚饭后,便赶往回家的方向。当时正是傍晚七点钟左右,从近邻镇赶回高庙村大概需要三个小时的步程。也就是说,父亲在夜里十点钟左右就能赶回到家中。当然,这有可能存在了半个小时的误差,因为也正是在那时候下起了暴雨。
从近邻镇一路排查到了高庙村,警方获得了一条很重要的线索:父亲在赶到清溪村时,大概是在晚上九点钟左右。这条线索是王富贵的亲弟弟王裕贵提供的。那年,王裕贵十五岁,跟他哥哥一样,也是一个读书混日子的赔钱货。哥哥因为娶了梁大重的大女儿,成了高庙村的倒插门女婿,鱼塘也就无专人照料了。趁着暑假,王裕贵自告奋勇,拍拍胸膛,说是帮干爹看护鱼塘。梁大重既是王裕贵的干爹又是姻伯,知道这小子跟他哥哥一个操蛋德行,都是不上进的混帐东西——树藤上的歪瓜,一溜白眼瓜蛋。这小混蛋是想借干活之名讨点外快。但迫于干亲家的脸面,两家之间沾亲带故,交情了几十年,抹不开面拒绝。况且,那塘子长在清溪村,也需要当地人的看护。于是,梁大重心头一摆谱:不就是给这小杂种几个零花钱嘛!我梁大重是这十里八乡的首富,这点花花钱还给得起,也就同意了王裕贵的毛遂自荐。
因长夜无聊,王裕贵便在池塘边搭了把椅子,玩起了夜钓。哪曾想,那傻小子以为钓到了大鱼,其实是钩住了水草,反被鱼钩咬进了水塘。当时,父亲因正巧经过,把他拉上了岸来。王裕贵的大腿被塘坡边的石片划出了一道伤口,当即鲜血直流,疼得嗷嗷直叫。
根据王裕贵的描述,虽然父亲回家心切,但又不能放任伤者不管。更何况,大家又都是乡里乡亲,尽管交情一般,好歹也算认识。所以父亲二话没说,放下医药箱,就给王裕贵包好了伤口。为了看时间方便,王裕贵在椅子边,放了一个铜制的夜光小闹钟,当时正好是九点整。整个包扎伤口的过程,也就二十来分钟。父亲在九点二十分左右,从清溪村继续赶往高庙村。
正常人步速的情况下,五公里的路程需要步行四十分钟到五十分钟之间。由于清溪村到高庙村是上坡路,体力消耗较大,大约步行需一个小时左右。也就是说,父亲在十点半之前就该赶到家了,但为什么一直拖到了夜里十一点半过?
眼见天降大雨,我便吩咐弟弟前去接父亲。我们家到村口大概二十分钟的行程,一个半小时后,弟弟才和父亲一起回到了家中。
同时,根据弟弟的证词,他是在家门口遇见父亲的。村口到我们家不止一条路,平日里,我们自是选择最近的那条小路。当夜,平治正是走这条小路往返于村头,但在这期间并没有与父亲相遇,却是临到家门口时,遇见了回家的父亲。由此可知,父亲并没有抄近路回家,这是为什么?当时天降大雨,父亲既然已经回到了村子,但他没有径直回家,却是绕道而行,这又是为什么?父亲身上的血迹到底从何而来,为什么会沾染上疯女人的鲜血?……诸多待解之谜,却是伴随着父亲的自杀,统统湮灭在了大雨之中。
警方从村人的口中没有得到实质性的线索:当夜因为天降大雨,村里的各条小路均无人行走;而且十点钟过后,很多村民都已经入睡。所以,无人目击父亲回村时的情景。
警方在父亲的自杀现场也没有找到有效的线索。那天夜晚,村民们听到我们父亲自杀的消息,便纷纷赶到了清溪口处围看热闹。第二天一早,近邻镇派出所与广博县公安分局刑警大队的办案人员赶来时,坡上坡下脚印杂乱,实在是无从下手。再加之,又毫无其他线索推翻父亲自杀的可能性,所以警方只得以父亲自杀身亡草草结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