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却在此时,一个太监慌张地跑进殿内:“长公主,季侯反了!”
沈胄果然按捺不住,调了自己的亲兵来,打着祖宗之法不可变的名号,将刀尖对准了前来闹事的百姓,叫嚣着要梁淮琰立即前去祭祖。
“你应该知道接下来怎么做。记得保百姓安宁。”
念亦安淡淡地对沈瑾逸道。
沈瑾逸擡眼与她对视,便确认彼此心意已通。行过礼,便带着诏书退下。
宫外争执声如灭世洪流直冲云霄,刀戈相撞搅乱人清明的精神。
沈瑾逸只将乱象扫视一通,翻身上马,飞奔入人群之中,一如只身入巨浪,在瞬间被巨浪遮掩。
而后乱军西北侧骤然溃败,众人看去,才见那溃败之中有新兵涌入,为首之人正是刚隐没不见的沈瑾逸。
在他之后,则是几日未曾露面、竟被人遗忘的部阿定带着他休养几日的精兵势如破竹,在混沌之中杀出一条不断前进的缺口,所到之处皆弃械相迎。
沈瑾逸没有料到,有朝一日,自己从小到大景仰的父亲,会被按着跪在自己的面前。
众人的目光皆集中在他紧紧攥住的诏书之上。
“你若连你父亲都反,圣上又怎敢信你能忠心无二?!”沈胄最为信任的副将也一同被押在地上,他愤恨出声,在宫门前质问沈瑾逸。
“忠孝都无法分辨其中之别,怪不得你今日跪在此地。”沈瑾逸缓缓吐词,如细密的刀刃刺入他和沈胄的耳中。
沈胄只是冷笑:“我果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沈瑾逸双眸一颤,自知不可再说下去。
沈胄毕竟是他的父亲。他自出生起便一直倚仗的是父亲所打造的大伞,哪怕沈胄管教严厉、不懂鼓励,可毕竟是为他能更快地继承家业。
——哪怕也许父亲也分不清,孩子与家业,究竟谁更重要。
沈瑾逸不敢轻易断言沈胄看重的只是自己的荣华富贵。若真是如此,他就不会如此掉以轻心,给沈瑾逸可乘之机,使他今日大业难成,甚至逼其谋反。
沈瑾逸知道自己不该再想了。
他屏住呼吸,拿出梁淮琰登基后第一封诏书,目光扫到的第一眼,他便愣了一下。
这个字迹他不能再熟。想必梁淮琰病重,特意要念亦安执笔。只是不知,这里面的决定,梁淮琰是否也把决定权交给了念亦安。
沈瑾逸沉一口气宣读起来。
前面都还与他所料一致,将沈胄数十年之罪一一罗列,思维清晰,行文干练。到罪行的最后一项,他小小地怔了一下。
“举兵谋反,十恶之首。”沈瑾逸一字一句地念出来。
这封诏书早在沈胄还妄图挟天子之时便已拟好。念亦安敢在事情发生之前便以皇帝的名义写下诏书,不知她心中有几分确定,又有几分靠赌。
此后诏书笔锋一转,罗列出沈胄入仕以来所有功劳,甚至也包括了这次进京救驾。用词客观,毫不含糊。
“念卿立功之众,特赐……”沈瑾逸尽力稳住声线,“自尽。”
“自尽?”沈胄嘲道。
“父亲,陛下仁慈,已是给足了尊严。”沈瑾逸的声音在念完诏书后骤然小下去,“就连您……死前不夺封号,也足以显陛下仁厚之心。”
“好啊,你与那侯府婢女沆瀣一气,骗得你老子死了,好继承家业是吗?!”沈胄的嘴唇不断颤抖,不知是怒,还是惧,“我儿啊,你怎又看不清事?若你与我并肩,你能继承的,何止是侯府——”
“父亲慎言。”沈瑾逸打断沈胄,垂着眸,一直不愿再看他。
“你自尽后,侯府内的不义之财会悉数充公。他没什么可以继承的。”话音一起,众兵便退后,为念亦安让出一条路来。
犹如晴天霹雳,沈胄在刹那间双眼猩红,眸中的恨意如同利箭射向念亦安。
“侯爷,这可是你说的,每个人该去到自己该去的位置上。”念亦安俯下身,坦然地接受着沈胄的目光,“你不妨好好想想,待你下去了,要如何与我父母相见,告诉他们,我如今过得如何了。”
而后她悠悠地直起身,回头拿起一旁太监捧着的剑,“皇兄有慈心,特赐宝剑,供侯爷自裁。但我没什么耐心,便与皇兄说好,只会等到今夜三更。”
“那若到三更我仍是抗旨呢?”
念亦安看着他,微笑道:“侯爷一生杀伐果断,没有当过一次懦夫,我相信这个‘如果’,无法实现。”
沈胄的眼神在一瞬间变换数次,愤恨、不甘、不解……变换得太快,以至于念亦安无法辨认出他此时究竟是何情绪。
“我怎会料到,我沈胄有朝一日,竟是倒在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手里。”他回头,看向押住他的两个兵士,“不是要我接旨吗?压着我的肩,我又如何去接?”
“放开他吧。”念亦安吩咐。
“长公主,此人实在难以控制,若是放开,恐如脱缰野兽。”
“野兽?你把我沈胄比作什么——”
“你以往行当与禽兽何异?”念亦安高声打断,“自尽已是仁至义尽,我劝你不要得寸进尺。”
“你现在不愿拿剑也罢,我会派人送到你府上。”
“在场之人有谁配进我季侯侯府?”沈胄嘲道,“既然还愿让我留得全尸体,总该找个撑得起场面的人给我送来。”
“这你就不必担心了,送剑之人,定配得上进你的府邸。”念亦安头一偏,几个兵士便将他拉走。
“我自己会走!”沈胄怒吼,总归是能笔直地站立起来。
待他逐渐走远,念亦安收回目光,回头看向唇色苍白的沈瑾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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