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动
生动
手指被人轻轻扳动着,从大拇指开始,一个接一个地被弯曲下来,又一个个地被推回去。那触感很轻,像是被微风拂过的树叶,又带着些许暖意。
这是徐覃桦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感觉。
他下意识地想要活动手指,却突然感到指尖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就像被小鱼用锯齿般的牙齿轻轻啃咬了一口,不算疼,却带着点酥酥麻麻的痒意。
徐覃桦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对上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那是个有着亚麻色卷发的小男孩,肉嘟嘟的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看起来不过六七岁的模样,正趴在他的病床边好奇地张望。
小男孩见他醒来,立即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露出一口整齐的乳牙:“哥哥,你终于醒啦!我可等你好久了!”
徐覃桦还没反应过来,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就急匆匆地冲了过来。“江池!”少年一把将小男孩抱起,语气里带着责备,“你怎么又趁我不在的时候捣乱……”
小男孩在男生怀里扭来扭去,像只不安分的小动物,一边挣扎一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朝徐覃桦的方向够:“我要哥哥!我要和哥哥玩!”他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徐覃桦,眼神里满是期待。
不知为何,徐覃桦鬼使神差地握住了那只伸来的小手。
这个举动让抱着孩子的男生明显愣了一下,白皙的脸颊顿时泛起红晕,慌忙将小男孩放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
“那个…你感觉好点了吗?医生说你是低血糖才晕倒的,已经给你输了营养液…你现在能下床走动吗?……
徐覃桦还没有回答,就被重获自由的小男孩抓住了手臂。小男孩甩掉小鞋子,灵活地爬上病床,像只树袋熊似的挂在徐覃桦身上,小脑袋亲昵地枕着他的胳膊,嘴里不停地喊着“哥哥”。
“江池!快下来!”少年急得要跺脚,伸手要去抓他。小男孩却机灵地躲到徐覃桦背后,只露出半个脑袋,冲少年做了个鬼脸,显然打定主意要赖在这里。
事情变得有点儿复杂。
徐覃桦感觉到身后的小家伙又开始小心翼翼地啃起自己的手指了。
他低头看了看江池毛茸茸的发顶,又擡眼望向对面那个坐立不安的少年,房间明亮的灯光将对方脸上的窘迫照得一清二楚。
“你是谁?”
这个问题像是一颗小石子,突然打破了房间里的平静。
对面的少年猛地睁大眼睛,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你、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谁?”他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拔高,“这段时间我天天都给你打招呼,你居然不知道我是你的同班同学!”
徐覃桦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这个反应似乎让少年更加气恼,但很快,对方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肩膀突然垮了下来。
“算了算了,”少年摆摆手,语气忽然软化,“你大概连班主任姓什么都不记得吧。”
他清了清嗓子,重新挺直腰板,郑重地说:“我叫江叙,是你的同班同学,也是你的前桌。至于你——”他指了指徐覃桦,“徐覃桦,年级第一,我知道的。”
江叙说完,期待地看向徐覃桦。按照他的设想,这时候对方至少该点点头,或者给个微笑什么的。但徐覃桦只是安静地坐着,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与他身后正傻笑着玩手指的江池形成鲜明对比。
这种冷场让江叙感到一阵尴尬。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脑海里却突然闪过家庭医生的话——“他这两天应该没怎么吃饭”,还有在车上偶然瞥见的、徐覃桦袖口下若隐若现的伤痕。
那些未说出口的抱怨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江叙突然注意到,徐覃桦握着水杯的手上,骨节分明,布满细小的伤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泛着新鲜的红色。
他想起上周体育课上,徐覃桦一个人坐在教室里看书时,被汗水浸湿的衬衫下显出突出的肩胛骨。
“那个……”江叙犹豫着开口,“我爸妈想问问你……”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徐覃桦苍白的嘴唇,“能不能在周末的时候,来当家教,给江池辅导一下作业?”
见徐覃桦擡眼看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江叙突然觉得有些心虚。
他急忙补充:“就周末!不会占用你其他时间的。而且,江池这家伙好像很喜欢你的。他现在谁的话也不听,就跟你亲近。”
这个请求来得突然。就在昨天,江叙还对徐覃桦抱有莫名的敌意。但此刻站在对方面前,看着他消瘦的身形和疲惫的眼神,江叙心里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
他想起每次早自习都能看到徐覃桦第一个到教室的身影,想起他永远工整的笔记,想起他晕倒时轻得让人几乎感到疼痛的重量。
也许是因为医生那句“营养不良”,也许是因为刚才扶他时硌到手的嶙峋肩骨,又或许只是因为——江叙忽然意识到,这个总是独来独往的年级第一似乎活得不算好。
明珠蒙尘,这是江叙脑海中第一时间蹦出的词,他觉得很莫名贴切。
这样耀眼的人,不该被埋没在生活的尘埃里。
徐覃桦答应了。
接下来每周,徐覃桦都会提前半个小时左右到江家。他总是直接去江池的房间等着,偶尔端起水杯喝一口,却从不参与江叙家人之间的对话。
无论是面对江叙、家里的保姆,还是江叙的父母,他都保持着沉默,只有在他们为他开门时,才会低声说一句"谢谢"。
起初,江父江母对儿子极力推荐的这位家教并不看好。徐覃桦看起来一天都说不了几句话,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辅导孩子的类型。
而江池这个孩子有时候又特别爱说话,有时候几天都不说话,要是遇到这样沉默寡言的老师,别说辅导效果了,光是这种相处模式会不会加重孩子的心理问题,都让他们忧心忡忡。
其实江叙心里也没底。虽然他在父母面前据理力争,但内心深处也不得不承认父母的担忧不无道理。于是,他时不时会接过保姆切好的果盘,借着送水果的名义去弟弟房间“侦查”情况。
如果江池是个普通孩子,江叙倒也不会这么紧张。一个快七岁的孩子,总不至于把自己憋坏。
但江池从小就显得与众不同——注意力难以集中,有时因为一点小事生气,就能一整天不吃不喝,也不跟任何人说话,怎么哄都没用。
事后回想,那些让他生气的往往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江池总是选择逃避,从不愿主动说出来,结果小事就变成了大事。
尽管比江池大了七岁,江叙也和这个弟弟并不算亲近,但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他想着,万一江池出现什么状况,自己也能及时处理,不至于让徐覃桦担责任。
然而让江叙惊讶的是,江池真的如他最初观察到的那样,对徐覃桦表现出了罕见的亲近——江叙第一次看见弟弟主动把睡觉时必抱的恐龙玩具递给别人玩,要知道平时这个玩具是谁都不让碰的。
江池对徐覃桦的亲近还表现在肢体距离上。这个从小就显得过分疏离、甚至有些自闭倾向的孩子,居然从一开始就敢玩徐覃桦的手指,后来上课时也总是挨得很近——要知道平时他连家人靠近都会躲开。
更让人在意的是,每次徐覃桦来家里,江池的胃口都会变得特别好。这一点被发现后,江家人对徐覃桦的到来都变得十分热情和欢迎。
后来,江叙发现徐覃桦在辅导孩子方面确实有一套独特的方法,尤其是对像江池这样注意力容易分散的孩子更显得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