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下没有雨。
伞下没有雨。
李严寻洗完澡,浴巾搭在肩上,正擦拭着湿润的头发。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奶奶打来的。
他拿起手机贴在耳边:“喂,奶奶,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奶奶有些含糊的声音:“严寻啊,有空来奶奶家吃饭吧?今天是星期一……不对,明天你是不是放假了?”
李严寻听着奶奶前言不搭后语,心里微微一紧,语气却依旧温柔:“奶奶,今天是星期天。您是不是想我了?”
奶奶顿了顿,又说:“严寻啊,奶奶想见你。明天你们放假,来吃饭吧?”
李严寻心里一阵酸涩,到了嘴边的解释又咽了回去。他对着电话轻声说:“好,奶奶,我明天一定来。”
第二天,李严寻如约来到了奶奶家。一见到奶奶,他便察觉到那红肿的双眼,显然是才哭过。心中不由一紧,满是心疼。
待在餐桌旁坐下后,奶奶笑意盈盈地端来了鸡汤,还是和上次一样的菜式。李严寻舀起一块鸡肉,轻轻咬了一口,瞬间,一股生涩的感觉在口中散开,鸡肉里还淌着血,显然并未煮熟。
他微微一怔,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可擡眼便撞上了奶奶满是期待的目光,那目光里藏着无尽的疼爱与欢喜。到嘴边的话就这样被生生咽了回去。
李严寻又将视线投向桌上的其他菜肴,这才发现,每一道菜似乎都有些不对劲。青菜炒得有些焦糊,米饭也是夹生的,甚至能隐隐尝出白糖的甜味,想必是奶奶把白糖当成盐用了。
那一刻,李严寻的心里五味杂陈,可他还是强忍着,又夹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费力地咀嚼着,而后,脸上绽开一抹温柔又真挚的笑容:“奶奶,您做的饭永远都这么合我胃口。"
这天晚上,奶奶神色慌张,匆忙地抓起雨伞就出了门。她一边走,嘴里一边不停喃喃念叨着要去找爷爷。奇怪的是,外面压根儿没有下雨,可奶奶却固执地撑着那把伞。
后来,奶奶被邻居送了回来。邻居拨通了李严寻的电话,等李严寻急匆匆赶来时,邻居满脸无奈地对他说:“孩子,你奶奶恐怕是得了老年痴呆症啊。”
那一刻,李严寻如遭雷击,脑海中瞬间闪过奶奶这几天那些让人迷惑不解的行为,直到此刻,他才恍然大悟。
李严寻轻轻搀扶着奶奶,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里满是心疼:“奶奶,您看呀,外面根本没下雨呢。咱别去找爷爷了,爷爷他,已经不在了。”
奶奶听了这话,像是被触碰到了什么逆鳞,一下子着急起来。她紧紧攥着手里的雨伞,胡乱地朝李严寻打去,眼神里满是嗔怪:“严寻,你可别乱说!”
那年夏天,奶奶被脑梗折磨得日渐憔悴,身体每况愈下,即便李严寻拼尽全力悉心照料,可病魔依旧无情地吞噬着奶奶的生命。
夏日的最后一天,阳光炽热得有些刺眼,仿佛要将世间的一切温暖都在这一天耗尽。李严寻像往常一样守在奶奶床边,轻声诉说着那些往昔的回忆。突然,奶奶的病情急转直下,还没等李严寻反应过来,奶奶便永远地合上了双眼,彻底告别了这个世界。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李严寻呆呆地望着奶奶平静的面容,泪水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这个夏天的尾巴,就这样裹挟着他对奶奶无尽的悲痛,残忍地画上了句号。
这个夏天,对李严寻来说,就像一场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最炽热的季节里,同时失去生命中最爱的两个人。那种痛苦,就像一把锐利的刀,狠狠地刺进他的心口,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钻心的痛。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变得麻木而空洞,曾经眼中那抹独属于他的生机,早已消失殆尽。此刻,他望着陈依洛的脸,嘴唇微微颤抖,那些深埋在心底的话,在喉咙里涌动。他多渴望能不顾一切地倾诉:“我如今只剩下你了,你能不能紧紧握住我的手,带我逃离这个满是伤痛的地方?我真的好想和你一起,远走高飞,”
高三的氛围紧张得如同绷紧的琴弦,每一个知识点、每一道难题,都化作沉甸甸的压力,潮水般朝着陈依洛涌来。她眼睁睁看着那些原本熟悉的题目变得陌生,那些曾经轻松就能记住的内容,如今却怎么也背不下来。这一切,如同巨石般压得她喘不过气,让她满心都是对高三的恐惧,甚至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勇气坚持到最后。
就在这时,老师鼓励她参加英语竞赛。可此刻的陈依洛,内心早已被自我怀疑填满,对于这次竞赛,她没有丝毫信心。曾经的她,在英语竞赛的舞台上光芒四射,连续两年都稳稳斩获一等奖。然而这一次,命运似乎跟她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她不仅与一等奖失之交臂,甚至连三等奖都未能拿到。
比赛结果一出,周围的窃窃私语就像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以前成绩好都是靠死学,高三可不光靠努力,还得有智商!”“看来天才也有陨落的时候啊!”这些伤人的话语,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地刺进她的心里。
在一片沙沙的做题声中,所有人都埋头于书本和试卷,沉浸在紧张的学习氛围里。只有李严寻,像是被什么牵引着,独自望向窗外。此刻,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天边被染成了绚丽的橙红色,美得如梦如幻。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眼神里满是对这份宁静与美好的眷恋,在这忙碌又压抑的高三时光里,寻得片刻的喘息。
李严寻望着正埋头认真写作业的陈依洛,心里突然泛起层层涟漪。他清楚地知道,陈依洛的目标是考上大学,可自己呢?爷爷奶奶早已离世,再也没有人能为他遮风挡雨、为他的人生负责了。那个所谓的爸爸李建东,从来都对他不管不顾。
这一刻,悔恨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开始后悔这两年来虚度的光阴。他满心渴望能和陈依洛一直在一起,可现实却像一道鸿沟横亘在两人之间。如今的他,与陈依洛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了。
李严寻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要为了自己、为了和陈依洛的未来拼一拼。他从桌肚里抽出那本还带着塑封的数学书,轻轻撕开包装,像是开启了一段全新的旅程。
他满怀期待地翻开书页,可目光刚落在那些公式上,眉头就不由自主地拧成了疙瘩。这些符号和数字的组合对他而言,陌生又复杂,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密码。他盯着看了好久,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它们以这样的方式排列在一起,就变成了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难题。但他没有立刻放弃,眼神中依旧透着一股倔强,仿佛在暗暗和这些难题较劲。
陈依洛轻轻抽过他的数学书,温柔开口:“我给你讲讲吧。”她看着那些空白处,心里明白李严寻的基础差得离谱。但她没有表露分毫,只是耐心地从最基础的概念讲起,一笔一划在草稿纸上写下解题思路,时不时擡头看看李严寻,确认他有没有跟上自己的节奏。
班上气氛瞬间凝固,一个人满脸惊恐,从后门猛地冲进来,声音颤抖地大喊:“你们知道吗?天台上,天台上有个高三女生要跳楼!”
陈依洛一听,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她满心慌乱,那些不堪回首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绝不允许悲剧再次上演,顾不上大口喘气,便朝着天台拼命冲去。
她一路狂奔,心急如焚,胸口剧烈起伏着。她不敢有丝毫耽搁,生怕晚一步就会铸成无法挽回的悲剧。
好不容易赶到天台,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脚步也瞬间定住。眼前的女生站在天台边缘,风肆意地吹乱她的头发,女生手腕上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陈依洛缓缓擡起手,试图安抚女生的情绪,声音轻柔又带着一丝颤抖:“别冲动!我不会逼你。你真的决定好了要离开这个世界吗?不如再等一等,等到明年春天,到时候漫山遍野都会开满鲜花,你的坟头也会被装点得很美,这样走也不会孤单啊,再等等,好不好?”
女生警惕地瞪着她,大声喊道:“你别过来!你再靠近一步,我马上就跳下去!”
陈依洛连忙停下脚步,眼神中满是关切与焦急:“好,我不动,我就在这儿陪着你。你知道吗?一切都会过去的,等到来年,你不仅能看到鲜花,还能和爱的人一起去看初雪。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整个世界都变得纯净又美好,那该是多幸福的时刻啊。”
女生缓缓翻过栏杆,那动作看得众人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其他老师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拉住她,生怕一个不小心,悲剧就会发生。
女生脸上挂着一抹复杂的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看向陈依洛,声音微微颤抖着:“谢谢你,是你让我明白,生活不只有学习,还有那么多美好的可能。”
陈依洛听到这话,一直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这些话,曾是爸爸温柔地说给她听的呀。可爸爸终究没能熬过那个夏天,没能等到第二年春天的到来,没能亲眼看到鲜花爬满坟头。
此刻,她望着眼前的女生,心中五味杂陈。她怎么也没想到,曾经爸爸对自己说的话,有一天自己会原封不动地讲给别人,更没想到,这些话竟然能救下一个鲜活的生命。
陈依洛满心困惑,在她看来,活着便有无限可能,哪怕当下深陷泥沼,总有拨云见日的那一刻。
李严寻见陈依洛朝着天台飞奔而去,放心不下,也赶忙跟在后面。等他赶到,便瞧见陈依洛瘫坐在地。他快步上前,轻轻扶起她。
李严寻看着怀里的陈依洛,上一次她如此瘫软在地,是因为痛苦和绝望,可这一回,她的眼神里满是释然,还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幸福。他没有多问,只是紧紧地扶着她,仿佛要给她所有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