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白
十月白
《十月白》
樵渔唱晚/文
夜色如墨,城外的树林穿梭着两个逃跑的身影,身后的马蹄声杂踏,惊得林中的飞鸟四窜,所经之地被通明的火把照亮。
一阵刀光剑影,血溅衣裳,阿钰仿佛阎罗挡在莞宜的面前遇神杀神,长剑饮血,拔刀砍过来的追兵纷纷倒地。
阿钰的脸上挂满血管里喷涌而出的鲜血,顺着脖颈淌到衣襟。
追兵把他们包围,射出连绵的羽箭,阿钰来不及一一防备,胸膛中箭,又是一箭射中他的腿部,膝盖弯了下去。
莞宜上前护住阿钰,队伍的统领立刻让人都住了手,“切莫伤害公主!”
莞宜眼含泪水,紧紧抱着重伤的阿钰,“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两人被押送回宫,莞宜跪求父王放过阿钰,朱帝道:“只要你答应大干的和亲,我便放他离开。”
天光熹微,莞宜身穿华丽的婚服,头戴耀眼的金冠,坐在铜镜前,抿了一口唇脂。
逃婚前,她问阿钰:“你可愿意带我走?”
“臣万死不辞。”
莞宜沉默半响:“若这不是逃婚……而是私奔呢?”
稽首行礼的阿钰擡头,莞宜表明心意:“本公主喜欢你,想和你浪迹天涯。”她见阿钰的神色复杂,“你是不喜欢我,所以不愿意?还是害怕王权,不敢带我走?”
“臣不畏权,不惧死,愿带公主离开。”阿钰的回答,回避了内心的情感。
莞宜的母亲苏妃娘娘本是中原女子,与青梅竹马的师兄情投意合,师父给他们定下了婚约。
一场盟主争夺,引得江湖大乱,他们的师父被奸人所害,死不瞑目,门派惨遭屠戮,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当时大干正处于皇位更替之际,朝局动荡,边疆敌寇趁机扰乱中原,内忧外患。
苏燕跟他的师兄江晓好不容易杀出一条血路,从死人堆里逃了出来,却遇到了边寇的首领,如今的朱帝。
朱帝初见苏燕便一往情深,强势地掠回西州,对江晓赶尽杀绝,逼至悬崖,他走投无路,一跃而下,再无音讯。
朱帝继位后,不顾群臣反对,封苏燕为妃,荣宠不断,苏燕很快便诞下一女,朱帝赐名莞宜,疼爱有加。
对于苏燕来说,过去已逝,唯有过好当下,她深爱的少年郎已不在人世,她心中唯一的念想便是女儿莞宜。
直到一天,苏燕无意间看到仕女手中掉落的画像,画上所绘之人与她的师兄相貌近乎一样,一下子乱了心弦。
苏燕暗地调查此人的来历,经过一番确证,他就是师兄江晓,现在中原的武林盟主。
苏燕重燃起归家的希冀,给她的师兄写了信,一封接着一封,日日盼着江晓能够带她回归故里,但始终未有音信。
苏燕攀上城楼,眺望远方,期盼变失望,她心结难解,常年抑郁,身体每况愈下,最后遗憾而终。
“我本是天上燕,飞在江湖间,却成了笼中雀,被困了一生,如今我终于自由了……”苏燕缓缓将头偏过,眼里滚落一滴泪,她隐约看见殿中站着一位翩翩少年郎,她用尽最后的气力,伸手去抓那道虚影。
“师兄是你吗?是你来了吗?”苏燕的眼窝堆满了泪水。
“你为什么不来接我,是在怪我吗?”只见她的双唇在颤动,但发不出一丝声音。
眼中的幻影消失,苏燕咽了气,手猛地落下,泪水在一瞬间倾泻,跪在榻前的莞宜泣不成声。
朱帝得知苏燕病重,马不停蹄地从战场赶了回来,终是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宫门被冻红的手掌推开,踉跄的身躯带进来外面凄凉的风雪,朱帝双眼红透,悲上心头,一口腥红涌出,人沉重地倒下,甲胄着地的声响震颤心尖。
苏燕葬入王陵那日,一人以一剑闯入王宫,宫中的侍卫被他尽数击溃。
江晓将剑抵在朱帝的脖颈,“你把师妹从我身边掠走,又害我坠崖,武功全失,我侥幸存活,无时不想取你性命,带走师妹。”他苦涩地笑了笑:“当我的武功真成了天下第一,报了杀师灭门之仇,登上武林至尊之位,我来到这里,看见师妹现有的一切,便不想打破她的安宁,一再犹豫……”
江晓的声音变得凄厉:“你一直都知道师妹她思念故里,想要归乡,可你就是不肯放过她,将她困在这个嗜血的魔窟,耗尽了命数。”他眼圈泛红,生出杀心:“若不是你拦了师妹的信,我就能早点带她离开,她也不至于断了生机,早早离世,你该死!”
朱帝闭上眼,等待与苏燕黄泉重逢,江晓欲要挥剑,莞宜上去一口咬住他的手臂,疼得他闷哼一声,血丝渗透出来。
江晓用真气轻轻震开莞宜,莞宜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哭起来,那时的她不到九岁。
朱帝舒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江晓瞥了莞宜一眼,放下手中的剑,他抱起躺在棺柩的苏燕,看到她苍白的面容,眼泪终于止不住,“燕燕,师兄来带你回家了!”
莞宜低声抽泣,注视着这个男人把她的母妃当着众人的面带走,他的父王没有阻止,小小的她知道这一刻母妃得偿所愿,父王也放下了他的执念。
映在铜镜里的是一张绝望的脸,一颗硕大的泪珠夺眶而出,莞宜对镜自语:“母妃,女儿也要步你的后尘,成为笼中雀,再也不得自由。”
自从大干的新皇掌权亲政后,渐渐在恢复往日的强盛,西州的军队接连战败,既无人力可战,又无财力可搏。
为保住西州,朱帝权衡之下,同意以和亲的方式,与大干缔结盟约,两地止戈停战十年,休养生息。
朱帝的子嗣单薄,只有莞宜这一个女儿,苏燕走后,他对这个女儿漠不关心。
宫里都是看人下菜碟的,莞宜后来的日于凄惨到冬天连取暖的木炭都没有,宫里人诟病她的母妃是一个水性杨花的不贞女,莞宜为给母妃正名,跟碎嘴之人撕扯起来,挠了满脸花,她的父王也没来问候一句。
自此以后,那些嫉恨苏燕得宠的女人变本加厉,莞宜受尽了欺辱,每一次都是阿钰护在她身边,替她承受这些人的报复。
时间长了,宫人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下阿钰这个傻瓜不离不弃。
阿钰抹去莞宜脸上的泪痕,细声安抚她不要怕,可他自己被打得乌青骨裂,嘴角溢血。
莞宜记得那日,母妃教她骑马回来,天上飘起雪花,凛冽的寒风中,捆绑在刑架上的阿钰耷拉着脑袋,上衣被赤裸裸地剥去,袒露的肌肤全是血痕。
莞宜看他没比自己大几岁,一个小孩被一群穷凶极恶的大人打得浑身是血,奄奄一息,若不救他,一定会冻死在这个风雪夜,莞宜拉扯着母妃的衣角,恳请她施以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