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二物是人已非
一百一十二物是人已非
一夜辗转难眠,待晨起时许箐脸色青白,夏禤担忧地询问,许箐却只沉默不语。任翰看二人之间气氛诡异,还以为是昨夜发生了什么,更是不敢多话,伺候时愈发小心翼翼。早膳时许箐只用了半碗米汤便搁了箸,仍是一言不发。
夏禤命人撤了膳,回到次间榻上,挨着许箐坐了,低声问道:“我陪你下盘棋?”
许箐看着窗外,摇头。
“那……看会儿书?”夏禤又问。
许箐仍是摇头。
夏禤劝道:“阿箐,你若难过就发泄出来罢,憋在心里会更难受的。”
许箐抱膝坐在榻上,埋首在双膝之间,沉默良久,他猛地拿起桌上的杯盏摔在地上。夏禤吓了一跳,连忙跪坐起来,将许箐搂在怀中。闻声赶来的任翰看到如此相拥的二人,又悄然退了出去。
“阿箐,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夏禤抱着许箐,轻轻拍抚着他。
“为什么?!为什么要用我的名字?!”许箐伏在夏禤怀中诘问道,“他是什么意思?!他如果那么怀念言清,当初又为什么要下毒?!他究竟拿我当什么?他如此害我,如今又做这样子,让我这几年的所作所为仿佛一场笑话!还有,那孩子有什么错?他要矫饰过往,就要拿自己的孩子作筏子?!他究竟还有没有把人当人?!”
许箐一声接一声地质问着,一年多来的怨气与怒气再也压制不住,委屈与怨恨达到顶峰,若此时可以,他大抵会直接冲入宫中杀了那人。
“阿箐,阿箐?”夏禤扶着许箐,垂下头以眼神相询,“还好吗?阿箐,能听见我说话吗?”
许箐气促晕眩,只知夏禤在同他说话,却听不清声音,周身不受控地颤抖着,蚀骨的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任翰!快去请方林来!”夏禤一边喊着,一边将许箐放在榻上。
方林赶来时许箐仍在无意识地抽搐着,他连施了几针才算将许箐的情况稳定下来。方林收了腕枕,轻叹一声,对夏禤说:“许郎这病,最忌情绪激动,大王日后要谨记。”
夏禤只能认下,道:“是,此次是我错了。”
方林:“我的医术不精,实在不知许郎何时才能醒来,大王还是派人往宫中请代内人来看罢。”
夏禤立刻转顾任翰:“派人去宫中找陈福。”
“臣这就去。”任翰小跑着出了寝殿。
半个时辰后,陈福亲自驾车陪着泽兰到了晟王府。泽兰在内间诊治,夏禤则在外间呆坐。陈福自任翰手中接过茶,亲自奉到夏禤面前:“五大王请用茶。”
夏禤擡手接过陈福递来的茶,愣了愣,而后长叹一声,道:“他知道了。”
“大王在说什么?”
夏禤道:“昨儿午后,他中途就醒了。而那所谓的解药,也并不能将他体内的毒完全祛除,耽误得太久,已毒入肺腑了。”
陈福呼吸一滞,旋即又劝道:“大王别急,有泽兰在,定然能解。”
“我要去见夏礿!”夏禤猛地起身,擡脚就往外走。
“大王!”陈福连忙上前去拦,“大王且先冷静些,许四郎还需要你陪着。”
“他还会想见我吗?”夏禤喃喃道。
“会的。”陈福劝道,“许四郎只是一时想不清楚,但总会看明白的,大王与许四郎情意相投,待他醒来好好说,总能解释清楚。”
泽兰在此时自内间走出,到夏禤面前行礼道:“大王请放心,奴已用针压制住了许郎体内的毒,只要日后按时用药调理,再施三轮针,这毒便能再祛一部分。若不出意外,到年底时,许郎体内的毒便只余四成,虽经脉有损,身体偶有疼痛,但只要不太过操劳或情绪激动,奴可保证,此毒于性命无碍。”
“于性命无碍……”夏禤踉跄两步,被身后的陈福扶住。陈福劝道:“大王也要保重自身才是。”
“他何时能醒?”夏禤问。
泽兰:“半个时辰后便可醒来。”
“我去陪他。”夏禤说完便径直往内间走去。
陈福见状不由得轻叹一声,道:“任翰随我出来。”
半个时辰后,许箐果然醒了过来,陈福在寝间外向夏禤请过安,便携泽兰一同回了宫。
二人回到勤政殿向天家回了话。天家听后轻轻摇了摇头,吩咐陈福道:“去将五哥从西域带回来的雪莲找出来,再取些能用到的温补药材送去五哥府上。无论如何,许四郎必须得活着。”
晟王府内,夏禤屏退一众仆从,独自陪在许箐身边,二人无声对视良久,夏禤擡起手,擦掉许箐眼角的泪,低声道:“快要被你吓死了。”
“对不住。”许箐说,“我不该——”
“没有不该,也不必道歉。”夏禤打断道,“你是受害者,无论你做出任何举动,都是可以被谅解的。只是,别拿自己身体开玩笑。你许诺了我一生,不可以食言。”
“你可知,守初当年曾说过,要一辈子伺候我。只不过,那是他的一辈子,不是我的一辈子。”
夏禤强忍住泪水,说道:“你的一生有多长,我的一生就有多长。”
“可你是皇子亲王啊。”
“皇子亲王也只是肉体凡胎,生老病死皆与常人无异。你不让我太过卑微,你也不许自轻自贱。”
许箐闭上眼,却未能止住滑落的泪水。夏禤俯身,一点点将那泪珠吻掉,而后伏在他胸口。
许箐哽咽着说:“夏祌是你的六哥,但不是我的。我知道你夹在我们之间很是为难,但此事是我唯一做不到的事情。我不愿见他,也不愿再与他有任何瓜葛,甚至……甚至我若是心中不平,可能会报复他。如果你不愿——”
“我愿意。”夏禤直接说道,“你做什么我都愿意。他不是谁的六哥,他只是仲渊的天家。阿箐,我是要与你厮守的,你做什么,我就陪着你做什么。无论生与死,只要有你在身边,就足够了。阿箐……你可知,我也是恨他的,你的毒是他下的!若不是他,我们本可以更好地在一起。”
“傻孩子。”许箐搂过夏禤,不再多言。
或许是发泄了这一年多来的怨气,又或许是泽兰和方林的治疗起了作用,这次醒来后,许箐的精神已比以前好了不少。
转眼便到六月底,许家庄子上的庄头进京,许箐要处理家中事务,便打算回家住几日。许家老宅东院是二哥许策和叶氏在住,西院则住着许筠,张氏带着长子许仁柏和长女许仁柔住在老宅东侧的一处新置办的宅院之中,而许笠提前置办下的留给许箐的宅子在这两处宅子后街,其间有小路相隔,但行人很少,比前面更安静些。许箐不在家住时,那宅子的钥匙便交由许筠保管,如今得了许箐要回家的消息,许筠便提前派人将后面的宅子收拾出来,又把一直在家中伺候的下人派过去供许箐使唤。
守衷放良,守初去世,许箐身边一直没有贴身的厮儿。回家第一日,周丰就带着几名厮儿来给许箐请安。